饭 局

小张开车送刘辉到四宾饭店时，杰中和姜涛正在门口候着呢。刘辉见了赶紧下车，一面回头吩咐：

“张，把车停好，你也上来。”

“好的，刘总。”

姜涛上前打开了车门：“刘哥，好久不见，还真想你！”

“想我这不就来了么？”刘辉笑了笑，和他握握手，又和杰中握握手，“兄弟，好样的！今天为你庆祝庆祝。你是大客，我和姜涛都是陪儿。”

边说着话，一起往里走。

“这家饭菜怎么样？”

姜涛把头伸了过来说：“不错。别看门头不大，不显山不露水，许多有身份的人都到这儿来吃饭——不张扬——葱烧羊肉，韭菜海肠，萝卜炖兔子肉，这几个都是拿手的好菜。”

刘辉转头望着姜涛：“没少出来吃吧？——还和别人经常杠上，动手打架？”

“哪儿刘哥！我就一直长不大吗？现在不那样了，偶尔为之——喝醉了酒的时候。——杠还是得杠，不过是在麻将桌上……”

“这家伙，”刘辉指着姜涛，笑着看向杰中，“一点不求上进！过去是黑白两道，现在成了三道了。”

姜涛嘿嘿笑着，知道刘辉不是真正责备他。“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我和杰中不是一个道上跑的车。对了刘哥，我顺手把王主任也拽来了，他现在在上面，完了我们好去搓一把。”

“哪个王主任？”

“王生主任呀！离开学校才四五年，你就忘了？当初你还经常提起他的……”三人说着，已经到了三楼包间的门口。姜涛推开了门。

刘辉站在门口顿了一下，很快露出了微笑，上前招呼王生：“王主任，你好！好久不见！”

两鬓已经斑白的老头依然过去时的一脸严肃，这时难得的挤出一丝笑意，同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刘辉啊，坐，坐。终于又看见你了。心里一直想着你，不知你在这异乡之地混的怎么样？——坐，坐。”

刘辉挨着他坐下了。大家都散乱地坐下了。

王老头关切地问：“听说你不干老本行了？出去打拼了？混的怎么样？——人啊，要争气，要不断地改变自己。听你的口音还是没变，还是一嘴菏泽老土话；衣服也不收拾得利索一点。——你看姜涛，总是西装革履，像个男人。人配衣裳马配鞍嘛……”

姜涛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刚要说话，刘辉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坐下了。

刘辉看着王老头，恳切地搭话：“王主任所言极是。你老走过的路比我们走过的桥还多！我要好好向你学习，不断进步。”

说着，又转头看向姜涛：“这座儿怎么安排？”

姜涛看向王生：“是这样王主任，杰中这不考上了在职研究生了嘛，今天为他庆祝。您看——”

“哦。哦。”王生刹住了话题，不情愿地起了身。

“也别，”刘辉摆了摆手，“王主任还是坐在你的大客位置上吧。杰中委屈你了，就坐在二客上吧——王主任是长辈，又是领导！”

王生听了很是受用，随即落了座，看看刘辉：“没几年，果然长进了——懂得规矩不少了啊！”

刘辉笑了笑：“咱们就随便坐吧。”他把头转向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小张：

“把酒打开。——姜涛把烟接过去，给王主任点上。——茶叶呢？——喝咱自己的茶。——杰中，你抽不抽烟？”

看着桌上的大中华，王生惊诧得不敢相信，眼珠子快要掉地上了。

“刘辉，这是你抽的烟？”

“我不抽烟。这是我弟弟送我的。这酒和茶叶都是他送的。除了喝点酒，我没那么多爱好，不像王主任。”

姜涛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不忘吹嘘：“跟着刘哥沾老光了——好烟好酒好茶！这酒是五粮液系列吧？不便宜。茶味道不错，香味很浓——碧螺春。”

王生伸长了脖子，好像一直在觅食儿的鹅。

“你弟弟是干什么的？——这么有钱！”

“也不干什么，“”刘辉倾着身子给诸位倒茶，一边说话。“就是个工程师，修铁路的，没多大本事。”

“这还没有多大本事！”王老头肃然起敬起来，“多有出息！比你强多了。你该向你弟弟学习，多光面呀！”

在旁边一直在听的杰中忍不住插了话进来。

“其实，辉哥也挺厉害的……”

不等杰中说完，王老头就抢了话语权去：“是啊，也不错嘛。当初在学校以校为家，干活很踏实，大家都看见了。只可惜呀，你的普通话太差了，讲课讲不好，又压不住堂，出不了成绩——唉！”他摇了摇头，端起了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杰中看看刘辉。刘辉笑笑，又看看姜涛。姜涛回望着这两人。大家都不说话，各自端起茶杯喝茶。

菜上齐了。大家端起了酒杯。刘辉站了起来。

“我先说个话吧。首先感谢王主任过去多年对我的栽培。初到港城，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我是在王主任的领导下，一点点扎下根的。这一杯酒敬王主任。”

王老头颇有些感动。退休之后门可罗雀，加上自己的脾性，谁还特意来领受聒噪，尿他这一壶！

王生感慨地说：“人老喽，不中用了，轻易见不到过去说话的人了。——刘辉不错啊，心里还想着我！”

姜涛插了一句：“刘哥心眼好，多实诚。老二的孩子他给养着哩！”

等着小张添酒的当儿，王老头问：“怎么回事？你弟离婚了吗？”

刘辉点了点头：“又找了一个，跟后妈不对付。不是一方水土的人，捏不到一块儿。”

“刘辉就是心眼好啊。在学校工作那会，谁用他都行，心善良着呢！虽然课讲得不好，可学生们都喜欢他，都爱上他的课。”老头说着，感慨着，又望着刘辉，“好人终会有好报的！”

刘辉也有些感动：“是啊王主任。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做事就要踏踏实实。秉着良心，一路前行！”

“说的好！刘辉，我期待着你的发达！”王老头看着姜涛，“再给我一颗大中华，好烟不吸白不吸。”

姜涛抽出一支递过去。“其实，刘哥早已发达了！”

王老头转向刘辉：“是吗？”

刘辉看了姜涛一眼。姜涛吐了一下舌头，识趣地又闭了嘴。刘辉还是淡淡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小意思而已。”接着转向小张，“你告诉服务员，加两个菜：一个油泼四季豆，一个烤羊腿。”

王老头听得真真切切。刚才他对姜涛的话还将信将疑，现在又亲耳听到刘辉安排上两个他还从来没吃过的稀罕菜，他终于感觉到，刘辉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刘辉了。

“啧！啧！”他调整了一下思绪，斟酌着说，“真没看出来你出息。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杰中冷不丁来了一句。

王老头看了看杰中，没有接话。

姜涛顺势拉起了调子：“王主任，不止三日，四五年了！变化大着哩。草长了，鹰飞了，花开了，花谢了。闺女长成大姑娘了，媳妇也熬成婆婆样了。”

看得出，王生心里正在左右挪步，正在一点点适应眼前的风云变幻。刘辉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大家喝酒，吃菜，聊天。

王老头还是试着把心里的话掏了出来。

“刘辉啊，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沉甸甸的。说出来你别生气啊？”

“都过去了，生什么气！你老说吧。”

“你当初在全区语文教学经验交流研讨会上组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学生辩论赛，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轰动一时。会后人人都说，咱学校有能人！——我都听见了。”

“唉——菜是你做的，但你没捞上吃呀！荣誉被李华弄去了！后来市二中就是看上她这个荣誉，才把她调走的。”

“我知道。还有一个小蔡主任在里面帮忙。”

“你都知道？——唉——我一个级部主任，胳膊拧不过大腿，学校同意了啊！”

“我现在不也挺好嘛。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还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路，都是自己走的。”

“说来我也挺愧疚的的——你一个外地人在这儿打拼，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没事，没事。靠人靠跑了，靠墙靠倒了，靠自己靠好了。”

“这就好。这就好。”王老头端起茶，喝了两口，“这茶真不错！”

刘辉转向小张：“吃完饭走的时候，从车上给王主任拿盒碧螺春。”

王生有些感动了，严肃的面目已然换成了和蔼和亲切。

“刘辉啊，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对你说说……”

“是不是我端着茶杯去上课，被王校长大发雷霆批了一通的事？”

“你怎么猜出来的？”

“甭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不犯点小迷糊嘛。看人要看长处，是不是王主任？”

王老头更是慈祥了：“你的心真宽啊！宰相肚里能撑船，看来前途无量啊。”

小张出去接了个电话，不一会匆匆进来。

“刘总，曹主任汇报：腾达公司金总下午找你喝茶，顺便把那笔合同签了。您看怎么办？”

“告诉金总，三点我在公司等他。”

“好的”

王老头屏声静气，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原来成了刘总了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来，刘总，今天我王某敬你这一杯。”

刘辉站了起来：“什么总不总的！王主任，快坐下，快坐下。”

王老头身子开始忸怩起来，说话也锣鼓齐鸣，响亮了许多：“真厉害！——开大公司了——我就说嘛，学校这小地方是盛不下你这尊大神的！龙非池中物，终究要上天！你们——杰中，姜涛，都得向刘总学习，发愤图强，出人头地，做人上人……”

“什么人上人！——都是平等的。谁把别人看低了，说明他眼前有坑。”

“那是！那是！”王老头连连回应着刘辉的话。

“孩子多大啦？学习怎么样？——两个姑娘？多好，一等的命！学习都很棒吧？有这样的爹，哪能学习不好！将来姑娘上学，结婚，别忘了通知我，我给你去助助兴。刘总，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请收下，有事多联系。”

席终人散，刘辉看看小张：“开车送送王主任。”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我自己走。”王老头笑容可掬地再见。

刘辉拉着杰中的手，看着王生走远，看着姜涛歪歪斜斜地跟了上去。“兄弟，今天委屈你了。哪天再单独请你！不叫姜涛了吧？”

“还是叫着他吧。他今天也是好意。”

“噢。还是咱们三个吧，不带外面的人。你回头叮嘱姜涛一下。要不要送送你？——好好好！小张，把车开过来。”

一张纸片，从刘辉手中飞了起来，像一片受了污染的雪花，飞到不知名的去处，一会儿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