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探亲的辉,还是城里的老习惯,黎明即起,出去溜达一圈。当他漫无目的地走到自家宅基地时,看到原先郁郁葱葱一棵棵大白杨站立的地方,被一幢高大门庭灰墙红瓦的大瓦房取而代之,心下颇为疑惑。没听老爷子说过呀?谁盖的?到前面一家去问问堂哥吧,谁知道也是关门闭户,鸦雀无声。辉看了看表,也难怪,才五点半。农村人家哪有城里人一天到晚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
回到家里,勤快的老母亲已经起床洗脸,为团聚的一家人准备早餐。看见儿子打外面进来,嗔怪他好不容易得空来家,为什么不好好歇一歇,一家人放松放松。
辉殷勤地应答着母亲,接着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咱家的宅基地上,谁盖的房子?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嗐!你堂哥啊!你爹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谁商量过!——大男子主义!”
“怎么就给他了呢?”
“你搬进城里头,半年来不了一回。今后我们年纪都大了,胳膊腿越来越不灵了,说用人就要用人了。一拃没有四指近。有事还得指望你堂哥。——你还不知道哩:不光宅基地给了他,盖了房,现在责任田也是他种着。可沾老便宜了!”
“不是还有我姐嘛!这老爷子,胳膊肘子净往外拐!堂哥心里能跟咱们一条心?”
“谁说不是!你姐隔三差五就来探望,缝缝洗洗都得她忙!可你爹那死脑筋,说闺女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不属于咱刘家的了。你不在家,街面上大事小情,只有你堂哥才能代表出面。他得要个脸面!”
“就他?哼!”辉鼻孔里喷出一股气,“两口子精的猴样。贩卖粮食往里面掺沙子,收废纸向顶上倒水。在木工厂里上班吧,两人净捡轻活干,把脏的累的抛在后头。发工资数钱的时候。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不害臊。大家谁不知道他们办的这些拉拉汤的事。”
“我也忘不了。儿呀,你考上大学那年,他在东地养了那么多鸡,想去借两个钱作学费,谁知碰了一鼻子灰!”
“知道这样,怎么还把宅基地给他?”辉很不满,可又不敢大声嚷嚷,怕老爷子听见了训他。
“你还记得今年夏天我生病住院的事吧?”母亲不知怎么换了一个话题。
辉当然记得。听说母亲腹痛难忍,三天不吃不喝,尿不出来也拉不出来。正在上班的辉惊慌失措,连家都没回,请了假连夜坐火车赶回来,会同大姐和堂哥一起,送母亲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受凉受寒,引起了小肠疝气,激发了肠梗阻。事不宜迟,马上动了手术。怕有意外,辉当时两天三宿没有合眼,在病床前不停地观察着母亲的心跳和呼吸。等情况好转了,大姐和堂哥相继接替了他的班。半个月后,母亲才得以康复出院。
“你住院,我堂哥也去了,当时是出力了。”
“他多会做眼皮子活呀!像个儿子似的的伺候了我六天。把你爹感动的,逢人就夸他的大侄子真好,有事还得指望他。——回来,他就向你爹提出宅基地的事了。”
“他前面不是还有个二层小楼的院子吗?难道他儿子点点结婚了?”
“还没呢。点点原先在苏州打工,谈了一个山西的姑娘。——我见过相片,模样挺俊。听说两小孩儿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还打过胎。可你哥你嫂子说啥不同意。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也得留在身边养老。这不,盖了两层小楼,招媳妇呢。”
辉边听边摇头,一面又问:“咱那些树呢?”
“被你堂哥卖了,钱也没给!”
“钱也没给?——他怎么能这样!”
“不是没给,是给了,你爹没要。你爹说,他又是盖房子,又得娶儿媳妇,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咱又不差那两个钱!”
辉心里明白,堂哥算计的滴水不漏,他也不是真的要给。
不大工夫,饭做好了。一家人都起床了。老爷子坐在堂屋当门地儿抽烟,不怒自威。大家洗漱完毕,辉安排孩子把碗端到爷爷跟前,然后大家才一起吃饭。
吃完饭,老爷子开始安排家务:“辉啊,你陪我去赶集,买点好烟好酒,买点烟花。村里人都知道你回来过年了,你堂哥,还有几个人,除夕晚上要来咱家喝酒。你娘和媳妇弄几个菜,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辉忙不迭地答应着。媳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婆婆。热闹是他们的,她们有的只是麻烦。
到了除夕,经过一番辛勤的忙碌,菜端上来了,酒斟满了。大家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老爷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家长里短,古今中外。老爷子不时地发布着他的安排,表明他心无芥蒂,做事坦荡,全然是为了刘氏家族的兴旺而铺设。
堂哥一边低头吃菜喝酒,一边不忘恭维着老爷子的高识远见。
“咱这个家族就得有这样的老人坐镇,才能遇上事儿不慌乱,有主张,办的沉稳。”
一面扭头看着辉说:“老爷子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一切交给我了。”他打着包票说。
“我不在家,凡事还得你多操操心!”辉端起了酒,敬堂哥,一本正经地应答道。
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他感觉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春节过后,辉一家就返回城里了。通过电话联络,中间间或传递着一些消息,说点点找着对象了,点点结婚了,点点媳妇怀孕了,点点妹妹上中学了,堂哥堂嫂外出打工了。辉除了经常慰问一下爹娘,往家里打些钱,应付一下人情往份,别的都束之高阁了。
第二年回家,辉本想着和堂哥坐在一起叙叙旧,就爹娘的生活料理捋一捋,看他在大姐腾不出手的时候能不能帮一把,没想到一连几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问了街坊才知道,两口子打工至今未回,可能年三十才回来。
“怎么还不回来?就这么缺钱吗?”辉觉得不可思议。
“可不是!点点娶了个母老虎,一天到晚把他管束得像只小鸡子似的,在家看护孩子,不让出门,也不出去挣钱。一花钱,就向公公婆婆伸手,还给他俩定下了任务数,每个月供给点点一家三口三千块钱零花钱,若是给的慢了一点,说翻脸就翻脸。这是出去给儿子媳妇和孙子打工去了!”
“那,闺女上学怎么办?”
“怎么办?——都是她自己照顾自己。有时奶奶过来做个伴,做做饭。可是前院就是孙媳妇,看见了也不给好脸色,慢慢也不常来了。”
“没有人看着,学习能好吗?”
“好吗?——好着哩!——你看,像个学生吗?又要出去,不知上哪儿野去!”
辉抬眼看去,只见从堂哥家出来一位姑娘,留着披肩发,穿的也时髦,带上门,朝这边望了一眼,骑上电动车,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