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瑟

说起来，人的脾性从骨子里是带有遗传的，比如华。这个家伙在他姨夫厂子里上班的时候，就偷吃腥，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和他爹年轻时一个德行。现在，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没学好，终于锒铛入狱了。老辈人儿提到他的事时总是说，他们祖上都曾是恶霸朝天。

这里要说的还不是他，是亮子，特别能嘚瑟的亮子，就是那个娘嫁了人爹跑了路自己又换了老婆的亮子。

亮子的爷爷就是我的二大爷，从年轻是就嘚瑟。那时才时兴自行车，他家就拥有了一辆，于是逢人就显摆，整天推着骑着在街上晃悠。一天赶集回来，二大爷买了一条子肉，搭在车把上挂着的皮包沿上，大头露在外面，很是醒目，慢慢从街上走过，见了人就打招呼，故意侧立着身子，把皮包里的肉显示于人。不一会，那肉由于头重脚轻，滑了出来，掉在地上。陶醉于表现欲的二大爷浑然不知，被跟在后面的狗叼了去，等发现时已经晚了。每当大家提起此事，一直津津乐道。

二大爷两儿两女，都长得精神矍铄，精明能干，所以二大爷特神气，往哪儿一站说话很打腰。老三爷出殡仪式上，二大爷不满司仪的安排，率领儿子们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了人命。小儿子更是继承了他的衣钵，又是村里的电工，谁家不得求着他？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古语讲盛极必衰，强势的他家后来就走下坡路了。小儿子不知不觉和村主任的儿子混在了一起，因为拦路抢劫一块进去了。十年期满，村主任的儿子回来了，二大爷领回来的是一盒骨灰——快出狱时，他在里面电死了。

折了一只翅膀的二大爷真的收了性子，开始好好过日子。奈何大儿子像飞快的火车，惯性太大，刹不住车，带的一个小家支离破碎。他和媳妇不是王八看绿豆，而是针尖对麦芒，不是热炒就是冷拼，终至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了。离了婚的他更像脱缰了的野马，谁也收拾不住，外出打工，和SG市郊的一个拖儿带女的寡妇搞上了，拉帮套，从此乐不思蜀，春节也不归家了。

曾经人仰鼻息的二大爷终于体会到仰人鼻息的滋味了。他迎着四面射来的异样的目光，拉扯着年幼的亮子，艰难地过日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天堂跌到地上的亮子，看到最多的就是爷爷奶奶那浑浊的眼睛和花白的头发，听的最多的就是爷爷奶奶那凄惨的叹息。他骨子里也有股不服输的脾性，发狠要使这个家重振光荣。现在，他的确做到了，已经是车队老板了，拥有四辆大卡车跑运输。春节期间，四辆大车在村子里空地上停靠，一字排开，犹如四只虎，震慑着村民。二大爷又坐着轮椅出来逛街了。街坊邻里脸上带着笑，接过亮子递过来的中华烟卷，争着对二大爷伸出大拇指。

“好样的！亮子出息了！”

“二大爷，您老就享福吧！”

二大爷眯着眼听着，微微点头，接着又到另一个人群中去了。

从除夕开始，村里村外的鞭炮就响个不停，喜庆的气氛弥散开来。其中持续时间最长、声音最亮的还是亮子家。他买来整整一三轮车鞭炮：十万头大鞭两挂，二踢脚十捆，冲天雷二十蹲，另外还有大量的礼花，名目繁多，什么花开四季，什么步步登高，什么红星高照等等，有圆形的，有三角帆的，有转飞盘的，姿态各异。燃放的时候闪亮了村里的天空，响彻云霄，星星月亮都退隐了光华。不少外村的孩子跑来围观，羡慕得出神。

一切都平安，日子在喜庆中向前流淌。到了初六，六六顺开门红之后，要打扫院子清洁卫生了。晚上二大娘烧火做饭时，一颗被遗忘的鞭炮裹在柴草里，送进了灶内，在炉膛边上炸开了。只听嘭的一声，眼前火花一闪，接着就是一片漆黑，二大娘两只耳朵如同钻进去上百只马蜂，嗡嗡乱叫。闻声赶来的亮子一面搀出奶奶，一面忙不迭地把炉膛溅出来的火星一一扑灭，“焚尸灭迹”。万幸的是，鞭炮不是在炉膛正中央炸开的，锅纹丝没动，一锅饭好好的。二大爷二大娘，还有亮子现在的媳妇，都数落开了亮子。

“都是你惹的祸！就不能出去放？——远远的，哪能出这事！”

“上面三令五申，不让放鞭，你还弄出这么大动静！真是钱烧的你！你看出事了吧！”

“放也行，你也得注意场合，安全第一！”

“要不是你奶奶烧火仔细，鞭炮再蹦出来，把脸炸开花，咱们这个年就不用过了！”

孩子们听着，看着，也不言语。他们只是感觉好玩，喜庆。放鞭是激动人心的事，灾难似乎离他们很遥远。

看着雨后春笋般长起来的孩子，前窝的和这一窝的，都殷切地望着他，亮子决定还是要放，只不过今后注意点罢了，事在人为嘛。

结果就在这一念间注定了。正月十五闹元宵，家家户户真热闹。亮子家里更热闹。他吸取了初六的教训，把鞭炮拿到大街上去放。应孩子们的请求，为了增加点乐趣，他把鞭炮一头拴在了自家狗的尾巴上，点燃了另一头。长长的一挂鞭在屁股后面炸开，犹如一个恶魔紧跟着穷追不舍，，吓得狗儿四处乱窜，汪汪乱叫。孩子们拍着手叫起好来。亮子也得意地看着这一切。

急了眼的狗儿钻进了屋子，想着那里可是安全的地方。

不一会，亮子家的房屋就火光冲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