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费风波

当收水费的亮子报出要交的水费数额时，老头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感觉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压向了头顶。他第一反应就是弄错了。

“亮子，你弄错了吧？是六七十块吧？”

“没错大叔。就是六七百。您这水表上清清楚楚，跑了二百多方水，每方三块，扣除去年交的和前年交的，还得六七百呢！”

“不可能！我和你大婶俩老人一年怎么使用这么些呢？你肯定是弄错了！”

“你忘了大叔？——大热天时，你水表坏了一次，跑水了。我还过来给你修呢！”

“那也不能跑这么多！跑的水我见了——厨房里总共挖出这么些泥！”老头子指指身后墙根一头肥猪大小的一堆已经阴干的土，继续说道，“这些土，能吸进去二百方水？——笑话！我不交！你去把你们领导找来，我要讨个说法！”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激动，吵吵嚷嚷，争执不下。听见的街坊渐渐围了上来。刚刚返乡探亲的国生不明就里，只听老头子高声在嚷，赶紧出来看看。

亮子瞅见了人群中的阿存，一把抓住了救星：“阿存，那天给大叔修水表，是不是你过来帮忙来着？”

阿存点点头：“对啊。我还赚了一身泥！”

“是不是大叔？”亮子转向老头子，“这水费是上面定的，跑多少是多少。我也捣不了鬼。你水表什么时候坏的你也不知道，跑了多少你也不清楚！现在上面标着呢大叔！你不给我钱，大家都像你这样，我一家老少喝西北风啊？”

老头子想不通，一张脸气得通红，像一只战斗鸡：“凭什么向我要这么些钱？我从没看见这么多水！二百多方，还不把我这个家淹了？”

大街上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对此事发表自己的看法。有的说，跑了水就应该交钱，天经地义；有的说，这水表有问题，还有谁谁谁家的水表也总是跑水；有的跳下去看看老头子的水表，看看亮子，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更多的人不言语，像看戏一般，静待情节下一步发展。

看着一方怒气冲冲，另一方据理力争，毫不相让，国生跳下去，看了看水表，又详细询问了一些相关细节，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跑了这么些水。你想啊，两个七老八十的人守在家里，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水表锈蚀坏掉了，水在地下激烈奔涌，干渴的土地像吸血鬼，吃饱了喝足了，剩下的都冒出地面来了，能少了么！

国生和阿存以及街坊议论了一下，大多数人表态可能是这样，该交还是交吧。国生一面安抚老头子，一面代交了水费，心中只是疑惑，还有谁家是这种情况，多交这么多水费？

老头子阴沉着脸回家去了，国生和他说话也不理睬。在他看来，水费巨大的数字显然就是一个陷阱，明晃晃地横亘在眼前，大儿子眼睁睁地往里跳。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觉得被亮子讹诈了。数着星星，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老头子终于打定了主意。

国生早早起来，跑去村头，把返乡探亲的二弟接了回来。一进家门，只见老头子正从母亲手里接过钱，数了数，然后一把塞进国生怀里。

“我不要你交钱！就不该交这个钱！我的钱我去要回来！”

二弟忙问怎么回事，听完以后炸毛了：“不该交的！是他们配给的水表质量有问题，又不是咱们故意弄坏的。当时我也在场——阿存真不懂事，这都分不清楚？怎么胳膊往外拐？大哥你有钱是吧？不问清楚就交！——爸，我陪你一起去找亮子！”

得，我成了照镜子的猪八戒了！看着他爷俩志在必得地出了门，国生苦笑了一下，开始帮着烧菜做饭。

从冰箱里拿出鱼，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而出。老头子不爱吃鱼，把它扔在了保鲜层，而把他爱吃的豆腐冻了起来。国生摇摇头，真拿老头子没办法！和老婆把鱼洗干净，用滚烫的开水过了两遍，撒上厚厚的材料淹上，准备中午炖出来。

再找出来二弟给老头子买的狗肉。那么多，足有五斤重，中间夹着一根大骨头，估量着也值三十元！这一堆狗肉得多少钱啊？还有没拆封的冻羊肉一箱！老二真是太有钱了！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呢！

正忙着呢，电话打过来了，一看是村书记春妮。

“这边都反了天了，你怎么也不来看看？快把你家里人领回去！”

国生急忙赶到亮子家。一帮人正在看热闹。老头子倚老卖老，不管不顾，正在起劲地播放着高音喇叭。这边，二弟遇见了克星，收敛了张开的翅膀，正低着头聆听侄媳妇春妮的训话。

“你一个国家干部，怎么和一个平头百姓一般见识？他吃屎，你也吃屎啊？再说了，现在非常时期，疫情蔓延，一定要避免人员大规模聚集。这个大局你就不懂？——大过年的，你们来家本来是欢天喜地的事，为了一点鸡毛蒜皮，把老爷子气得有个好歹，犯得上吗？”

二弟不吭声，好像撞了崖壁回头流淌的河水，不好意思地笑笑，上前拽了拽老头子的衣袖。

老头子还正吵的起劲，好像热锅炒菜一般：“你拍着心口想一想，收我这么多钱，良心哪去了？——还以为我们家好欺负啊？睁开眼看仔细喽！这不是过去啦，不是你们在台上当权呼风唤雨的日子啦！告诉你亮子，我不吃这一套！”

五大三粗的亮子弓腰蹋背站在老头子面前，陪着笑脸，任凭唾沫在眼前飞。春妮让他把钱还给老头子，遣散众人。

老头子像只骄傲的大公鸡，踱着方步，得胜还朝。老二搀着他往回走，见了众人打个招呼，不自然地笑笑。

国生被春妮留下来，和亮子坐在一起，商量怎么办。亮子满脸委屈，大倒苦水。静静地听他讲完，国生问：

“你这水表安上几年就坏了？”

“四年了。”

“正常的水表应该使用个十年八年没问题。你这安的是次品吧？次品能省不少钱吧？水管是不是也是次品？要不然怎么那么些家出问题的呢？你说是不是春妮？”

春妮望着亮子，一脸严肃：“怎么回事？亮子说清楚！我这刚刚上来两年，前面的事不清楚，怎么这么多事儿？做人是要讲良心的。不能赚黑心钱！正值春节，大家都在家。我安排两个人，协同你一起，挨家挨户查一遍，哪儿有问题，全权由你修缮，负责到底！”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亮子的汗还是渗出来了。他做过的事他心里明白。于是赶紧站起来表态：“放心！放心！我修！我修！”

“这件事办的利索了，咱们前面一笔勾销。若是拖泥带水，我就该给你治治了，打个针，吃点药，该吐的吐，该拉的拉。别说我没有告诉你！”

亮子站着的腿像拧了筋，开始有点不自然，嘴里一个劲地打包票：“保证修好！保证修好！”

看着亮子的脸，国生说：“你看看现在咱们村，在春妮的领导下，变化多大呀：环境干净了，街道绿化了，健身广场建起来了，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村容村貌焕然一新。这美丽乡村可不是吹的！老人们有地儿去坐着聊天，年轻人有地儿去耍。去年冬至的饺子宴，办得热气腾腾，情意浓浓，暖到老人们心里去了。亮子哥，现在干什么都要向这看齐，别学着过去那一套了。——丢人！”

国生也不想把亮子逼的太紧，毕竟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和老头子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也不容易，没有多大本事，还得养家糊口。老头子这个钱，还是我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