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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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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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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棍人家

远在福建海峡西岸工地上的柱子,作为一位年轻有为的工程师,为早日实现跨海大桥长虹卧波的夙愿而日夜操劳着。不但如此,他还不时受到来自山东老家一个风流人物的叨扰。今天,这个老家的光棍人儿——悟生又打来了电话,一番恭维之后,又提到了借钱的事。

在柱子的印象中,悟生是个衣着光鲜、吃喝不愁的人。他的老爹也就是柱子的堂大爷,是个老革命,在抗美援朝中受过伤,离休干部待遇,家里开了五朵金花之后,才迎来了悟生这根独苗。因此,悟生从小就被百般呵护,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月亮不给摘星星,真真的一只掉进了蜜罐里的老鼠。

在这样悠游自在的环境中,悟生渐渐长大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提笼架鸟满街溜,人前背后一站,一副骄傲模样。世道有时候就是这样,“夺不足以奉有余”。他家因为有五朵金花,大姐二姐因着父亲的影响招了工,进了钢铁厂当了工人;三姐爱上了一个异乡人,不嫌他穷,矢志不渝,如今也过得红红火火。老四、老五由于长得模特一般,加之声音甜美,各自被有钱的人挖了去,金屋藏娇,藏在了哪里不知道,但只见每次来的时候如仙女下凡。悟生的爹在老四老五光鲜后不久就去世了,听说得的是气鼓病,死不瞑目。而堂大娘却因此享起福来,经常这个姑娘家住一住,那个姑娘家呆一呆,整月整月的不来家,一副干净利索模样,整洁的很。

可悟生不去。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是一直居住在当初几个姐姐帮助盖起的二层小楼里,行走坐卧,吃喝拉撒,打情骂俏,吃喝嫖赌,自由的很。这座小楼曾经是全村的地标,矗立在众人面前亮了二十年,现在已是鸡立鹤群,淹没不闻了。而悟生的人人谗羡的小日子,也已经被日夜奔忙经商务业的村民生活遮盖住了,不值一哂了。三河家开了门市;二力和先才两人跑了长途运输;郭子和杰子弟兄俩把公司开到了天津。无线网络覆盖了全村,小车儿停的比比皆是,一个比一个锃亮。现在不出屋门,就能尝到山珍海味。人们靠着勤劳和智慧,改天换地,衣着光鲜,家和万事兴,财源滚滚来。

现在的悟生已经没有了当初站在人头顶上说话的份了,虽然还是好打扮,但见了的人总觉得驴粪蛋子外面光。他的屋子里还是常常传来女人的笑声,但都是来去匆匆,没有一个心甘情愿做他老婆的。往街上一站,远远望去,伸头缩脑,越发觉得悟生就是只猴子,和孙悟空太像弟兄俩了。

堂大娘也觉察到了众人异样的目光,看到和儿子一般大小的人,婚嫁都成了过去时,现在开花结果,琳琅满目了。满街跑的孩子像一根根刺,直刺她的喉咙;大家嘻哈的笑声,聒噪着她的的耳膜;周围一道道眼神,炫了她的眼睛。于是堂大娘在家居住的时间多了起来,也时常上街和街坊邻里攀家常了,趁着机会,不时地夸着自己的儿子,耀着自己的家庭,想着众人能帮扶一把,往家里拉回来一个媳妇。

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好几年,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模样。这两年,悟生突然对周边的人热心起来,让你感觉就像真心实意,打电话喝酒,过年送东西,颇懂得人情世故。时间一长,周遭的人看出门道来了,原来他想借钱,在老宅里起一座三层小楼。

柱子记得,这是第十八次接到悟生的电话了,语气依然是那么亲热,弄得柱子都不好意思了。悟生比他大六岁,两人合着一位高祖。当初上学时,柱子的爹去向悟生的娘借钱,说是一年后就还,借出来一百元。过了刚刚一个月,悟生就硬生生地逼着要回去了,害的柱子的爹东拆西借,灰头土脸,现在想来还心潮起伏。柱子看着他这样吊儿郎当,丢人现眼,不但污了自己的眼睛,也污了祖宗的名声,看在同一高祖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能帮人一把,就不踹人一脚,于是叹了一口气,给悟生汇去了五千元钱,不少,也不多,也不打算往回要了,就当肉包子打狗了。

春节回家探亲的时候,汇钱这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柱子又见到了悟生。他正在遛狗,见了面很亲切,仍旧一副悠闲自在神气。

“回来了兄弟?在家住多长时间?半个月?好!好!有空去我那喝一盅!没酒?笑话!你哥我天天喝,都是好酒!——咱几个姐夫看望你大娘带来的。小楼盖的咋样了?快盖好了!快盖好了——咱们喝点!一定得喝点!弟兄俩一年没见面了,想念的很啊……”

柱子笑笑,告别后回家了。这么多年了,谁还不晓得他这张嘴,上面飘满了一层油腥。回家一问,果不其然,悟生的三层小楼盖了一半,没钱了,成了掉毛的光腚老鼠,名副其实的烂尾楼,矗立在那里,耀眼的很。前期盖楼的人追着屁股要手工费,悟生也拿不出来了。

“这个败家子儿,太能祸祸了。——五个姐姐都帮他,可他一个钱不去挣!为了给他盖楼娶媳妇,你大娘连闺女孝敬她的私房钱八万也全部拿出来了;现在,还舍着脸皮去捡破烂换两个钱用。这孩子花钱如流水。本来一栋小楼能盖起来的,结果硬生生地中间把钱花光了!”柱子的娘絮絮叨叨,啰里啰嗦地学给柱子听。

“姐姐们都不再管他了吗?”

“怎么管?——都有老有小,拖家带口的。老大老二恨铁不成钢,心灰意冷了;老三两个姑娘上大学,一个儿子上高中,紧张的很;老四又找了个老头子,正在磨合期;老五跟着过日子的那个老王,已经回到老婆孩子身边了,她被扫地出门,一个人带着孩子过,过了今个不知明儿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柱子听了,边摇头,边叹息。

春节这一天,悟生来拜年。柱子的爹坐在满堂的儿孙中间,气定神闲地教训了他一番。悟生低头哈腰,连连称是。瞅着没人注意,悟生正待要走,被柱子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听说俺大娘半夜里从床上栽下来了?”

“没事,没事。她自己不知道照顾自个!”

“怎么回事?大娘今年八十四了吧?你们可得仔细点儿!”

“夜里她起来上厕所,不小心绊倒了。——我喝多了,也没听见。——后来她又爬到床上去了。没大事。”

柱子的爹听见了,连声问怎么回事,听了个大概后,对着悟生好一顿咆哮,然后严重警告他:把你娘照顾好了!仔细着你姐姐们来了找你算账!

望着悟生走出了家门,柱子的娘对柱子说:“准是让悟生给气的!——他嫌老娘没本事,没能领着他过上好日子。还嫌姐姐们有钱不给他,骂婊子,死妮子,整天喝酒,一喝一个醉,醉了就摔摔打打,指桑骂槐。他在二楼歇息,你大娘住在一楼。夜里就是知道他娘摔倒了,他也不会下来看的。——一个白眼狼!”

正月初三那天,悟生家姐姐们都上门拜年作客了。经不过再三的邀请,柱子过去做了陪客,果然见到了各路神仙,当初的神龙不见首尾,今个儿都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老大家老二家一脸慈祥,含而不露;老三家意得志满,脚步匆匆。老四家好像是第四茬丈夫,货真价实的一个小老头,拜年喊老岳母时一板一眼,好不做作,连我这个外人都不好意思了。老五看背影依旧能惊诧千军万马,转过来看正脸,已经是沧海桑田了。大娘呢,坐在那儿没挪地儿,旁边立着一根拐杖,虽然脸上挂着笑,可是眼角噙着一滴泪。

悟生忙里忙外,殷勤地招呼大家。吃着喝着,他慢慢地又抛出了借钱的话题。大家心照不宣,打着哈哈,玩起了太极。在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中,姐姐们结束了这顿饭,然后作鸟兽散,各奔东西。

悟生气得破口大骂,碟子碗摔了一地。柱子劝也劝不住,遂把大娘搀进里屋,不辞而别了。

从那往后,柱子就离家赶往工作的城市了,再也没有悟生的消息。端午的时候,他照例给老家打个长途电话,问问父母身体安康,顺便捎带着问了一句悟生的情况。

柱子的娘在那头说:“别提了。他的小楼一直没动静,还杵在那儿,风吹日晒雨淋的,越发难看了。”

“大娘身体怎么样了?”

“没有了。已经烧了七七了。姑娘们都不来了。”

“那悟生哥呢?”

“还那个德行!不干正事,满街浪荡,见了人就满嘴跑火车。别人问他媳妇在哪里,他指着身后说,跟着呢!太阳出来就看见了。——影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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