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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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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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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节连载

一、他乡回来

黎明时分,经过漫长而又艰难的长途跋涉之后,火车终于稳稳地停靠在了菏泽车站。

一出车站,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犹如家乡人的热情,躲闪不得。赶紧安排孩子们穿好衣服,戴好帽子,一面随着长长的人群,蜿蜒曲折地前行。一眼望去,出站的人们真像一大群辛勤劳作的蚂蚁,集中精力朝着前行的方向一点点蠕动,看似个个相似,实则各有心思,情绪满怀。

找着了驶往家乡方向的公交车,一个个赶紧拿出手机,向家里人汇报平安到达的消息。

“妈,我回来了。”“爸,我下车了,坐上去咱家的公交车了。”“老婆,回家来了。别睡了,别睡了,起来接我一下。”“闺女,你爷爷呢?叫他去路口接我一下。”……

我和老婆也拿起电话,分别向各自父母报了平安。那边,一夜没有睡踏实的孩子姥爷终于得到了消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抱着手机睡觉的奶奶赶紧跑到耳聋的爷爷身边,贴着耳朵告诉了他。

爷爷起床,开门,推车。平日冬天八点之后才起床的老爷子,像打了鸡血似的,在奶奶一再告诉他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的吵嚷中,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门,到公路边的公交站点,去等着这辆满载着希望和幸福的大车。

车上,我和老婆正在争论在哪个站点下车。按理说,在村东面小学站点下车离家最近,可是西面这个村头的站点代表着我这个村,潜意识里我认为应该在这个站点下车。尽管再三嘱咐不要来接,我想以老爷子的脾性,他还是要来的。

果不其然。一下车,还没来得及东张西望,就听得身后传来那苍老而又热切的声音在招呼他的孙女。两个姑娘奔向了爷爷,嘴里甜甜地喊着。老头子的脸上像被雨水冲洗了一把,非常清爽。他招呼两个孩子上车,把行李装上,便不再管儿子儿媳,自己像退朝回家的老臣,一脸安详,一派得意。看那架势,你能想象得出从野外捡来一捧鸟蛋,小心翼翼捧回家去的孩子。

家门口,奶奶和侄子已经候着。侄子帮着拿行李。两个姑娘不看哥哥,直奔奶奶。奶奶牵着孙女的手,脸上涂着蜜,往家里走。

我和老婆卸了行李,赶紧收拾收拾吃饭。这时天光已经大亮,今天又是镇上农贸大集的日子。早点吃饭,一起去赶集,帮老人办置些年货回来。

爷爷看着孙子孙女吃饭,满脸阳光,蓬荜生辉。现在,他喝口水都觉得是甜的。吃完饭,老头子催着我们去赵庄看望孩子姥爷。我这个小家,是刘家和赵家共同哺育出来的一棵瓜秧,结出来的香瓜,他这里尝到了味道,得到了些许满足,但脑子里残留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吃独食,应该让赵家那边的老人也分享分享。

老婆赶紧站起来告诉他,孩子姥爷今天去吃喜酒,不在家。

这老爷子一听,马上把他的预备行动方案拿了出来:“那你们去赶集吧。菜和肉我都已经买了,还割了五斤羊肉,一百七十块钱的狗肉,就剩烟和酒没有买了。——你们,都是谁去赶集?”

两个姑娘迫不及待地举手:“我去!我去!”

“那你们都去吧。逛逛也好。注意安全。”

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侄子。他像一只遗世而独立的小鸟,看着这热闹的场景,也不知道怎样插嘴。

“你也去吧。”我劝他说,“跟着我们一起热闹热闹。”接着,我转向老娘,“娘你也去吧,让她妈给你买件衣服。过年了!”

老太太执意不去。侄子忸怩不安,欲说还休。老爷子心雨流淌,无拘无碍地发表评论:“他不愿去。他上哪儿都不愿去……”接着,开始竹筒里倒豆子,一样样,一件件,数落孩子的青春不合作事迹。在爷爷这种无意识的定性中,侄子缩进了自己的壳里,顺势就下来了。

“我不去。”

我看的出来,这孩子想去,也知道,他在爷爷眼里是个宝儿。这个固执的老头不会教育。于是,我便安排他往借来的大电动三轮车上搬两个马扎,让老婆和侄子两人坐上去。那边,老爷子骑着自家带蓬的小电动三轮车,装着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两车一前一后,威风凛凛地出发了。

到了集市边上,把车停稳放好,开始往里走。爷爷老马识途,甩开膀子开步,走着走着就和我们拉开了距离。你招呼他,他又充耳不闻,于是又不得不赶紧跑几步跟上,不然一会工夫,他就鱼游大海,消失不见了。

走了一会,老爷子觉得不是办法,好像拿绳子绊住他的腿一样,太拘束了,于是决定兵分两路,他单打独斗,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这些散兵游勇自由活动,爱干什么干什么。一下子大家都解放了。老头子游进了人群。这一帮人一步一趋地走,看看这个摊位,瞅瞅那个摊位,拿起来,摸一摸,闻一闻,再放下去。孩子们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这个正感兴趣着呢,抬眼又发见了新大陆,放下赶紧奔过去。

转了一大圈,买了些东西,开始回走。让三个孩子分别帮忙拎些,让他们也领略体会年集的味道。恰巧又碰上了孩子爷爷。他买了自己想买的东西。于是一起开车往家返。刚刚退到大集头上,前行的路被堵住了。

全是车,电动三轮车!脚蹬三轮车。老人也骑,小孩子也骑。左一个,右一个。这个凹进去,那个凸出来,犬牙交错,交叠重重。你知道人老了牙缝开吃肉塞牙的感觉吗?这情形就是那样的,高高低低,花花绿绿,抠不出来,吞不下去,一个个喜气洋洋,却又被塞的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挪出来了,赶紧回家。卸了货和人,孩子们一溜烟跑了。我和老婆转身就收拾快递到家的一箱鱼,去内脏,清洗干净,该冻的冻上,该剁馅的剁成馅,等着包饺子。

把鲅鱼肉剁碎,掺上点五花肉,韭菜切碎,搅合在一起,馅子成了。中午午饭,我和老婆商量着炒了两个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白菜炖大虾。西红柿炒蛋孩子们特别爱吃,两大碗菜,三个孩子分去了一碗。白菜炖虾特意为老人准备的。奶奶带着假牙,不紧不慢地剥吃了三个;加上我给她剥好的两个,老太太吃的心满意足。

难伺候的是老爷子。剥了个大虾给他,吃了;再剥个给他,好不容易劝着吃下了,像吃药似的。炖虾的白菜,为了他牙口不好,特意加大了些火候;迎合他的饮食习惯,单独为他加了辣椒面。他吃了,也觉得好吃,但一方面又嫌弃里面有腥味,嘴里面开始嘟囔。

到了晚上,做好的鲅鱼饺子下了一锅,老头子的不满就更加明显了。这个家他是一家之主,凡事应该他说了算。本来不想吃的东西,怎么又端上来了?看着满座的一个个吃得踌躇满志,不亦香乎,他意意思思吃了四个,实在吃不下去,便放在一边,摸他的烟,冷了烟瞧。

“好吃吗?好吃吗?”他问问这个,问问那个,好像在为破案找线索,为给嫌疑人定罪寻找证据。

结果很令他失望。一大家子人都很给面子,一个个吃得大快朵颐,肚儿挺挺。吃饭人散后,老爷子终于把想好的词儿对着老伴吐了出来,好像卡在喉咙里的一口痰一样。

“这鱼馅别包了!给她姥爷送去吧。——难吃死了。——这俩闺女(指孙女)也是,刚来到家,就嫌咱脏,不用咱的手巾!——都没有俺孙子听话,啥也不嫌弃。”

老婆在门口听见了,噘起了嘴,推门就要往里进。我伸手一把抓住她:“别!他八十多岁了,爱嘟囔啥就嘟囔点啥吧!咱们是来看他的,不是来吵架的。他不吃,明天把鱼馅子给她姥爷送去,正好省了他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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