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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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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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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降

在元大都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文天祥已经度过了三个春秋。现在逃跑是无望了,整个监狱被看守得铁桶相似,飞只苍蝇都要查辨个公母,更别说义士们计划劫夺了。

文天祥也死了这条心,只想着斗争到底。在健康被押途中,他写给邓剡的词中,就展现出自己气冲斗牛凌霄汉的本色:“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

两个多月的健康羁押,始终未能找到逃脱的机会。现在身处北国,四周都是狼的眼睛,狗的鼻子,狐狸的脑袋,“自怜今死晚,何复望生还!”他想起了一路北上路过的睢阳,那是唐朝张巡为抗击安禄山叛乱慷慨死难的地方;他想起了自己路过的平原,太守颜真卿在这里抗击安禄山,英勇赴死;他想起了路过的白沟河,前辈张叔夜为了北宋在这里殉难……这些仁人志士的一一过往,无不在他心底翻腾激荡。他在牢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不由得又吟诵起自己作过的《过零丁洋》一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正吟诵间,只听得咣当当几声响,牢门被打开了。牢头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招呼他:“文先生,请吧!”

文天祥知道,对方又要演戏了,只不知是文戏还是武戏。他心无挂碍,整了整自己破旧的衣裳,戴着镣铐,迈出了牢房。

两个押解官,后面跟着一只小分队,带着文天祥一路前行。却没有去刑部,而来到了会同馆。文天祥不知他们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反正是以不变应万变,斜望着天空,瞧也不瞧这群亦步亦趋紧跟着的人,进入了一个华丽的房间。安顿好以后,其他人无声地退了出去。

精美的食物上来了。只要是北国有的,能够搞到的,都沙场点兵似的排开了。显然是把文天祥当作贵宾招待了。“这是断头饭吧?”文天祥自嘲地说。仔细想想又不像。问了问上菜的人,说是孛罗丞相的安排。

我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他笑了笑,压住了饥饿的胃的痉挛,正了正衣冠,整了整朝服,面南而坐,像座天佛似的修禅入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饭菜的热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香味也在空气中弥散了。看着文天祥不吃不喝,通宵达旦地坐着,一个个小丑粉墨登场了。

听着轻手轻脚的声响,文天祥睁开了眼睛。哦,留梦炎!原来大宋朝的丞相,现在元朝的礼部尚书。一个不知廉耻,卖身求荣的乱臣贼子,还想劝我改任伪朝?文天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劈天盖地,毫不留情一顿痛骂。看着留梦炎无言以对,抱头鼠窜,他才觉得心口好受了一点。

停了一会,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孩子,畏畏缩缩的,仿佛身不由己地往里走。文天祥正诧异间,再一看面目,猛可里想起了,这是南宋的亡国皇帝宋恭帝赵显!秉性不移的文天祥一时措手不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刚要大放悲声,又想起了是在北地,这是劝降来了!随即改口:“圣驾请回!圣驾请回!”

赵显心疼地看着瘦骨嶙峋的丞相,也禁不住掉了眼泪:“爱卿,天命如此,我都在这儿了,你也留下吧!”

如果换了别人,肯定挨一顿痛骂。可这是故君啊,当然失礼不得。文天祥伏在地上,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圣驾请回吧!您在这儿,可我们老祖宗都在南方哪!我们那荒无人烟的家,在南方呐!”

赵显也悲从心来,陪着文天祥一起哭。别人教给他的话儿全忘却了。

看着赵显也狼狈地出来了,元朝中书省平章政事阿合马觉得自己应该出场了。这是一个恃宠专横,飞扬跋扈的人,同殿为臣者见了他都小心翼翼,好像老鼠见了猫。他觉得自己一出马,从气势上就能压倒文天祥,不战而能屈人之兵。

四周都是他的人,威凛凛,煊赫赫。阿合马独坐当中,像一条大尾巴狼。文天祥昂首挺胸,迎面而入。他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一张为他而设的座位上,不紧不慢地踱过去,轻轻落了座。

阿合马的预演没有起到想要的结果,觉得很没面子,于是露出气势汹汹的面孔,劈头就问文天祥:

“你知道我是谁吗?”

“听说是宰相来了。”文天祥口气很淡,好像不值一提的样子。

“既然知道我是宰相,为何不下跪?”

“南朝宰相见北朝宰相,凭什么要下跪?”

如同一口食物卡在了喉咙,阿合马一时噎得喘不过气来。停了一会,他换了一个角度:“那你怎么来到了此地呢?”话语中颇有挖苦的意味。

文天祥看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南朝如果早用我做宰相,北人就到不了南方,南人也不会来北方了。”

阿合马又被顶了一个跟头。他看了看众人,示威给文天祥看:“这里是我们的天下。这块地盘我说了算。知道吗?生死……”

不等他说完,文天祥怼了回去,而且声音很大:“亡国之人,要杀便杀,说什么由不由你!”

阿合马张口结舌,怔在了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铁板一块!自己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取其辱。这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怎么冷的热的都不好使了呢?

五天的巡回演出结束了,该上场的角色走马灯似的过了一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文天祥又被戴枷荷械,重新押回监狱。

沉重的枷械固住了文天祥的身,却固不住他的心。迈着碎步,迎着刺骨的寒风,他艰难地走在路上。破旧的衣冠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颜色,在风中瑟瑟飞舞。嶙峋的胸膛半掩半露,铮铮铁骨突兀而出: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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