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

人一生下来，就开始用两只脚丈量土地，看天看地，跑东跑西，探究着这个未知的世界。但是啊，在水一方，在山那边，还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脚步往往走不过去，不是太远，就是太难。

车的出现，给人们的旅行长出了翅膀。可以借助轮子的转动，走到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欣赏天地美景，饱览山河秀色，喷吐胸中块垒，荡漾心间英气。

我学骑车很晚，因为一见那飞驰的样子就害怕，畏惧的心理掐灭了我亲近它的念头。去镇上上学，每每央告邻居生举兄载着我。那是个比我大一岁的孩子，平坦的大道还好说，两人一辆车没什么问题，就是慢了点。碰上坏天，或者路况不好，他可要费力地蹬车前行。我坐在后面胆战心惊地观察着他的背影，搜寻着一丝一毫的异常举动。终于有一天，为了赶时间，在经过镇中学后面大池塘的时候，我们俩都没有下车推过那段泥泞不堪的路，大着胆儿想骑过去。结果窄窄斜斜的小路毫不客气，把我晃进了长满荷花游满鱼的大水里。幸好还在水边，幸好还能抓住泥岸，我喝了几口水，垂死挣扎地爬上来，已是花容失色的落汤鸡，浑身哆嗦着，像丢了魂。

为了不使自己掉大水坑里面淹死，我终于开始学骑自行车了。经过在土马路上的跌倒摔打，我终于得意洋洋地骑上了老字号的金鹿牌自行车，来来回回地在大街上兜圈了。全是平地，没有一点起伏，虽然没有车闸，虽然个矮只能从大梁底下掏着腿骑，当时也不在乎，身体像小鸟在飞翔，心灵在无拘无束地歌唱，哪里还用得着车闸，还考虑什么美观不美观呢！

这车我也不能说骑就骑，没这资格。老爹还得拿它当脚力，当板车，作为养家糊口的工具，走南闯北使用呢。他常常起五更睡半夜，车后一个大箩筐，分叉的两边正好跨在后座上，像坐上了一个超级肥胖的大人。父亲骑着它风里来雨里去，收酒瓶子，收鸡蛋，走街串巷，赶集上店。

等我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又买了一辆新车，这辆老爷车就属于我了。我开始风里来雨里去，骑着它朝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前进了。这辆车没有铃铛，没有车闸，走路嘎嘎响，像年迈的老人三步一喘的样子，骑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上，我就得小心翼翼了。你来我往的钢铁洪流井然有序，令行禁止，有条不紊，而我这头没有缰绳的瞎驴再怎么仔细，也有可能冲撞别人的大驾。

终于有一天，去同窗王满景家的路上，事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我往前走，那人左拐，他在我前面两步远之地，根本没有想到车行中还有我这么一个夯货，自自然然地就从我车前绕道了。正行着的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么个突然袭击，急忙间挫下身子，伸脚擦地，增大车行的摩擦力，减缓本来就不快的车速，避免撞上去。结果还是擦着了他的车尾，加上我手忙脚乱的横劲，我的坐骑歪歪斜斜地躺下了，我也歪歪斜斜地倒地了，一只手掌擦了块皮，胳膊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我的一惊一乍的叫声，终于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已经过了马路的他，停下来回头张望。怨他吗？不敢怨。人家没走错呀！是我的车子不长眼睛。我慢慢爬起来，摇摇晃晃扶起车，龇牙咧嘴地冲那人摆手：“没事，没事，你走吧。”那人顺腿上了车，事不关己地走掉了。在满景的帮助下，我又一瘸一拐地上路了。

就是这样，青春在磨练中一步步走来。当时的心劲很高，热血沸腾，整天做着文学春秋大梦。除了在满景家和几个知心朋友吟诗作对之外，还时常去找刘景聚、苏效芳畅述文学梦想。一次去找景聚，他去了菏泽市里康庄市场卖衣服的姐姐那儿，便骑车赶了去。就在我骑着车东瞧西望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时候，前面横过来一个男人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不偏不倚就撞上了。我倒了，女人也倒了。男人一面赶紧扶起怀了孕的女人，一面冲我咆哮着，奋拳相向。虽然拳头最终没有砸在我的身上，但我还是心惊肉跳，不是因为这事，而是因为女人肚里的胎儿。战战兢兢地陪着他们去检查，谢天谢地安然无恙。男人脸色阴转多云，大度地放了我一马，一心一意照顾自己的女人去了。我没有找到景聚，还落了一身骚，感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往回走，心想人生之路何其地艰难，看不见的坑坑坎坎太多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让你跌个大跟头！

参加工作以后，经济独立了，虽然还得拿出大头，供读上大学的弟弟，但毕竟有着决定做事的权利了。到市场上看看车，晶光瓦亮的令人爱不释手；一看价格，令人咋舌。还是继续待字闺中吧！我这腰包太浅了，买不起。有朋友见我出行不便，便把一辆完好无损手脚齐全的大国防牌自行车送给了我。大喜过望的我终于可以像收电费的工人一样，车把上挂个书包，偏腿上车，躬身前行，在路上自由来去了。

毕竟人小车大，人矮车高，不但骑行不太方便，形象也不雅观。终于，辅导一名中医世家的学生学习的时候，他家送我一辆破旧的轻便自行车，顺便自我免交了几百元的辅导费。碍于中间人同事的关系，加之本来就是我班上的学生，况且我的确也需要换个坐骑，于是买卖就成交了。自此，我开始骑着这辆来之不易的小车，走大街，串胡同，上高山，下海边，观雪景，听雨声，伴我度过了几个春夏秋冬。

等到结婚，终于挤出钱来，买来了崭新的自行车，和崭新的媳妇一样。用心里喜爱的自行车，载着喜爱在心里的媳妇，不知疲倦地在马路上奔驰，看山看水，沾花惹草，高兴而去，满载而归。

时代发展的真快，不几年电动车就满地跑了。它那比摩托车还有窈窕婀娜的身段，比自行车还要矫健潇洒的身影，霎时间风靡了大江南北，勾住了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的魂。看着一辆辆电动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四平八稳的我不曾对自行车喜新厌旧而移情别恋，但架不住媳妇的不断聒噪，加上上下班的长途不便，在且喜且惧中，购置了一辆唯恐自己玩不转的电动车。

在长长的胡同里，经过小心谨慎的学习摸索，打了几个趔趄之后，终于骑上了，走出去了。虽然是慢慢地走，还是比自行车快多了。风在耳旁呼呼的响，路上的行人看电影似的一个个闪过去，闪过来，颇有一种跃跃腾空的姿态。此次，电动车就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风雨无阻，勇往直前。我心中的豪气和胆量再也不会因为自行车的爆胎而荡然无存，不会因为风雨阻隔而迟滞不前。科技的确给人们带来了光明和力量。

电动车一方面带来了速度，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危险。一次中午下班途中，我急着办置些吃的东西，想家去招待远道而来的弟弟和外甥，下午还要上班，耽误不得。着急莽荒中，从马路一边买完东西，车子一加电门，朝着对面就冲过去了。谁曾想前面路上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挡住了不紧不慢驶来的一辆摩托车。在懵懂无知中，两车激烈交汇，车和人全都四仰八叉。等我起来，抚摸着摔痛的胳膊腿，摸摸电动车，发现它已元气大伤，运转失灵了，那摩托车上的老头，一面疼的嘴歪眼斜，一面对我大呼小叫。按照交通法规来说，责任全在我一个。我没有冷静地观察路况，把正道直行的老头撞了个正着，理应负责。不顾自己的伤痛和电动车的惨状，我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阻止了他的想要报警，打电话要弟弟和外甥过来帮忙。我们三人像孙子似的，一个劲地赔不是，亲亲热热地送到修理铺给他修理。结果修理铺没人。看着他那辆无伤大雅的摩托车，又看着我仨诚心诚意的态度，老头心慈手软，要了五十元钱了事。

冲动是魔鬼呀！这话一点不假。所以古人告诫我们每逢大事要有静气，一旦手脚比脑子转的快的时候，祸事常常就发生了。从此以后，我骑电动车就倍加小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随地拿着那些汽车、货车的教训来警示自己，走路就专心走路，遵守规矩不创新，小心驶得万年船。

虽然我仔细看路，可仍有那大尾巴狼跌跌撞撞找上门来，让你防不胜防。一个清冷的早晨，我骑电动车带大姑娘上学途中，由于时间还早，就优哉游哉地走。不曾想，小岔口处，车行道上直直地横过来一辆车，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一下子吻上了我的电动车。惊的我紧急刹车，可还是让车把顶住了胸口，破了一块皮。我气呼呼地拍打那车，责问开车的小媳妇学没学过车，懂不懂交通法规。她慌忙给我道歉，一面又拦住我不让走，要我赔她的损失。大姑娘要去考试，急的跳脚。望着她凹进去一块皮的车，我傲然地问她，真的打算要我留下来赔她损失，知不知道我留下来对她意味着什么？两个电话打下来，她赶紧把我放行了，心疼万分地自己去修车了。因为她知道，我也知道，报警处理，再加上我要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花费的时间精力和财力，够她喝一壶的。知难而退，是最好的结果了。

嗑瓜子嗑出个虫子，什么（仁）人都有。再骑车时，我就更加小心翼翼了。车子行处，遥看两边动静。停立拐弯，左顾右盼。看到不祥之兆，敬而远之。尽量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道宽宽，各走一边，各行其道，相得以安。毕竟狭路相逢，只会两败俱伤，伤了感情，伤了和气，更伤了身体，坏了脾性。

最近有一个老人也是这么撞了我，虽然我胳膊肘擦了一块皮，疼的挤眉弄眼，我还是站起来，拍拍土，摆手让他走掉了。——看他低声下气地给我说话，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听他愁容满面地诉说，我和他一样牵挂病床上的老伴。我又没少胳膊没少腿，他也无意而为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事后老婆仔细地给我贴上膏药，心疼地责怪我自作自受。我心平气和地回答她，骑车也是做人啊，咱不能以芝麻大的小事，耽误了人家回家给老伴治病吧！

老婆说：“你知道他是不是找借口，装给你看的？”

我心无芥蒂地说：“也许吧。但要真的是病了呢？——他可以装，咱的良心能装吗？车子行过的地方，就是咱们一颗心到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