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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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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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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领

都知道伯成是个人精,有些神龙不见首尾的本领,一出手就令人咂舌,自叹弗如。你说这一不当官,二不懂洋文的,怎么着就和外国人勾搭上了呢?对他还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

伯成把两个东洋人连同翻译从家里送出来的时候,不少的人饶有兴趣地站在街面上看,好像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街头结尾,道东道西,都传闻着伯成的江湖琐记。

十天以后,凭着早已建立起来的人脉,以及自己纵横捭阖的游动,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伯成坐了一辆宝马2000,去了繁星满天渔舟唱晚的海边。金碧辉煌的饭店一个雅致的包间里,穿着便装的各道上的人物粉墨登场了。两个东洋人混迹其中,握着伯成的手,伸着大拇指。

半年之后,一家外资独资企业落地生根在这个城市。经过快马加鞭地建设,次年四月份便投入了生产。年底政府大张旗鼓地表彰那些招商引资的人。伯成站在台上,心里美的和胸前的花儿一样鲜艳。

伯成的女儿霞毕业后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现在机会来了,凭着临急抱佛脚学来的半生不熟的外语,挤进了外资企业,当上了保管员。伯成本想着把大儿郎也塞进去,东洋人犹犹豫豫不想收。毕竟这是个企业,不是难民收容站。大儿郎倒是去了,强行呆了一天,第二天自己就主动打了退堂鼓。吃不了苦,哪有在家里自在。

说起这个大儿郎,生在伯成这辗转腾挪风雨不漏的家庭里,太遂他的意了。衣食无忧,吃喝不愁,从小就不知道长大要干什么,就觉得生下来就是来享受的。这么多美味,色香味俱全,天天躺在那儿,换着样儿吃也吃不完,还想什么别的呢!单说这肉吧,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几十种不止。地上跑的,牛羊驴狗鸡鸭鹅兔,家养的野生的,几十种不止。单说这猪肉吧,煎炒烹炸,溜炖烤煮,变着花样做出几十道菜不止。一入鼻那个馋呀,一入口那个香呀,每次都是半斤一斤的吃。带骨头的肉越嚼越有劲道,带肥头的肉越吃越有味道。接这样,大儿郎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钻研起吃的境界来了。加上爷爷奶奶的宠爱,由不得爹妈吵嚷半句,二十多岁,二百一十多斤,见了肉,还跟刚认识时一样亲。走出门去,一步三摇,身上的肉姗姗而舞。大家看见了,都笑着说,肥公子来了。

刚开始听见别人叫大儿郎“肥公子”的时候,伯成还满肚子不高兴,后来一想就释然了。“肥怎么啦?肥,说明营养好哇。你们吃没吃过,见没见过,净眼馋是吧?——这就是差别!做人的差别!”这样想着,一种自豪满足感油然而生,从此不再约束大儿郎,而且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品尝起生活了,穿衣戴帽,吃饭饮茶,都越发讲究起来。

当小翻译跟着霞来伯成家里做客的时候,跟在东洋人屁股后面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小伙子,还是对伯成的家发出了赞叹。整整二亩地的宅基,三层小楼全覆盖拔地而起。大玻璃窗,摆满了花草。明媚的阳光照进来,一间间屋子明晃晃,亮晶晶。想想自己从穷山沟里钻出来,热桌子凉板凳辛辛苦苦十几年才熬到了这个份上,小翻译越发对霞在意了,对伯成殷勤了。

伯成看出了翻译的心思,他也在琢磨自己的心思。吃饭的时候,他亲热地和翻译说东道西,一边夸他的出人头地,一边动员自己的女儿多多向他学习,争取做一个语通中外的人,好为国家服务,也为家庭服务。

在小翻译卖力的穿针引线和伯成的恩威并施中,经过了一番周折,伯成终于办成了R国国籍的手续。这下子,伯成成了里外都是人的人了,行事起来更是多了一层保护伞,手脚敢伸到更长更远的地方去了。

别看大儿郎光吃不干,现在在伯成的安排下,照样干起了老板,不过是二老板,大老板是他爹伯成。一个服装加工场交到他手中,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干好是自己的,干不好干砸了他爹兜着。

二儿郎是个皮蛋,惹事毛,有这样的爹罩着,出门在外更加肆无忌惮。看上了哪个小姑娘,霸王硬上弓,事后拿钱摆平。走路看见谁不顺眼,张嘴就脏话连篇,无师自通,对方稍一梗脖,拳头就轮上去了,一副江湖任我行的大喇喇模样。

儿女大了,心思慢慢就多了。看着姑娘长得玲珑有致,一掐一股水,儿子长得高大威猛,气势不凡,伯成打心眼里高兴,但也隐隐约约有些担忧。姑娘还好,抓住了一根绳知道往上爬。可大儿郎虽然长得不错,站在那儿就像一堵墙,总觉得缺少点什么,特别是这张脸,像被打肿了似的,太显大了。找个医生问问,得了个委婉的答复:减减肥吧!控制一下吃肉,多了没什么好处。仔细一想也是,爷俩走出去,像两个大气球在马路上滚动。自己已经感觉出来了,走远了就气喘吁吁,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二儿郎吧,整天着三不着两的,一方面为他担心,得空就训斥他几句,规矩一下,一方面也为他骄傲:挺拔的身材,矫健的步伐,加上高贵门第,活脱脱一个优良品种,推向市场肯定是抢手货。

为了帮助大儿郎改掉见了肉就迈不动腿的嗜好,伯成没少费了心思。打肯定是不行的,二十多岁了,有尊严了,弄不好尥蹶子给你。说吧话过风吹,在大儿郎眼中就是一口气。想了想,伯成决定和他一起吃饭,饭后一起散步锻炼。开始几天还可以。后来大儿郎就满地找借口,什么“厂里有事不回来吃了”那边不知跑到哪儿大嚼特嚼了;要不就是“女朋友来了,我得陪她”得,这一去就彻夜不归了。看着大儿郎渐渐要脱缰,伯成一发狠就要动武。见势不妙的家伙就往爷爷奶奶那儿跑,把两尊大佛抬了出来,挡住了棍棒和巴掌,自己挤眉弄眼地乐此不疲。时间一长,大儿郎体内积聚的肥脂肥膏越来越多,在一条条血管里设下埋伏,称王称霸。等到大家都感觉大儿郎精气神不足,四肢无力,情况不妙的时候,已经是机器运转不灵了。

着了急的伯成带着大儿郎去了本市最好的医院,联系了院里的精兵干将联合会诊。大家一个个摇头叹息:

“你们家有钱烧的!人就是个机器,哪块肉炼不出油来?都堵这儿了!”

他们看了看伯成:“有其父才有其子。你呀,也小心点吧!”

伯成的头也大了起来,越看越觉得身上这堆肉是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引爆。他聘请了保姆照顾住院的大儿郎,自己也跑前跑后地忙。然而积重难返,大儿郎在一次户外活动中一脚跌倒,引发了脑溢血,正好开在脑干上,当即撒手而去,不给伯成留一点念想。

伯成那个悲呀!终于让好命烧死了!不值得呀!爷爷奶奶那个悔呀!光想着让孩儿在福窝里生长,却忘了没有遭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的古老的告诫!现在只剩下二儿郎一根独苗了,好生待着吧。

伯成每天都和二儿郎谈谈心,聊上几句,算是给孙猴子上上紧箍咒。然而孙猴子离开如来佛,仍然要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的。终于一个沉沉的夜,因为一个女孩子,喝多了的二儿郎和别人打了起来。闻讯赶来的伯成看到时,二儿郎正捂着耳朵厉声叫骂,地上躺着一个小伙,脑袋已经被打破了,血流了一地。伯成视而不见,走过去扒开儿子的手,发见耳朵里流血,马上想到七窍流血这个词来,顿时大骇,赶紧开车送医院好一顿忙活。经过一番养护和调理,二儿郎的耳朵修旧如旧,恢复本相。伯成想起了和儿郎打架的小伙,在儿郎的撺掇下,他动用了自己的社会关系,硬是从头破血流的对手那里诈过来五万块钱。虽然自己不差钱,但要的是这口气。看今后谁还敢对我家的小子撒野!这是他的心头肉,命根子,碗顶子,金勺子,一根毫毛也少不得的。当初对二儿郎的百般训斥,指责,一见儿子受委屈,早抛到爪哇岛去了。

在这样日重一日的熏陶中,二儿郎越发觉得自己铁甲裹身,刀枪不入了。终于又是一个沉沉的夜,他喝多了,又百般逞能,在马路上遛起了摩托,好像一头狮子追逐着一匹恶狼。恶狼飞快地前奔,左蹿右跳,幼狮终于控制不住它了。迎面来了钢铁侠,耀眼的车灯亮瞎了双眼。心一慌乱,稀里糊涂地拥抱了上去。一块喝完酒的狐朋狗友一个个头昏脑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有点意识了,去找二儿郎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血肉模糊,昏死过去了。

一时间伯成忙乱起来了。一方面,他痛心割肺地想着不争气的儿子,在医院里围着他彻夜不眠,愁的一夜白了头;一方面他又对肇事车辆恨得咬牙切齿,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司机来。

二儿郎的小命终于保住了,但肺碎了一页,脾也不能正常工作了,一条腿还得截肢。感到万幸的伯成又觉得心里失落落的:自己忙活了大半辈子,最后怎么是这个结果!

想想自己,伯成还得坚持天天出去锻炼。散步的时候,又常常无由地想起这些事来,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没个头绪。浑浑噩噩间,不知不觉走错了路,顺腿顺到大马路上来了。一辆山拖车歪歪斜斜地开过来,撞倒了他,从身上压了过去。

二儿郎的车祸还没个头绪,这边伯成又先走了一步,惊动了国际双方,齐来追踪调查。一查凉了半截:山拖车车主是个光棍汉,出来卖菜回去晚了,车胎又爆了一只,找不到修车的地儿,想着凑合着回家就得了,不想撞了人。他单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里最贵重的就是这里能卖废铁的山拖车了。看看实在榨不出油来,要他抵命法律也不允许——他又不是诚心诚意撞的,这些亲戚不伤筋不动骨地痛煸了他一顿,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偌大的家业只剩下霞和二弟了。经过了社会上的摸爬滚打,小翻译变成大翻译了,已经变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霞感觉出来两人的同床异梦,终而至于互不干涉内政了。二弟在母亲的照顾下,加之不再胡作非为,精华未失,恢复的不错,很快拄着拐杖出门看太阳了。爷爷奶奶经过了老年丧孙,又经过了老年丧子,白发人送走了一批批黑发人,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地望见地头了。

母亲一边伺候着两个老人,一边侍候着儿子,一边唉声叹气地控诉着命运。望着这巨大牢笼似的家,想着郁郁寡欢的亲人,霞暂时顾不得自己的伤痛,一心想着给弟弟说个媳妇,生个孩子,让这个家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在姐弟俩的不懈努力下,一个伺候过二儿郎的护士,挺着怀胎三个月的肚子,来到了这个家,登堂入室,当起了少奶奶。爷爷奶奶看着孙媳妇入了门,终于放心的闭上了眼。

一片吹吹打打的哀乐声中,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把二老送到了西山顶,入了祖坟。儿子和大孙子一声不响地迎接他们。老少三辈终于亲密无间地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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