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其实是一种软体动物,自以为很坚强,褪掉外面厚厚的甲壳,濡软濡软,不经意间轻轻一碰,就会有水淌出来。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大街上冷清了许多,失去了往日的喧哗。小商铺、小摊贩收起了红火的生意,一个个脚底抹油,滑得不见踪迹。虽然还有疫情,但人们似乎执拗的很,总想着节日返乡,燕子似的归来寻旧垒,融融泄泄一番。本地的摊户,还在不遗余力地吆喝,紧紧抓住最后几天时间,广而告之,招引人来,兜售自己的东西,发一笔小财。
卖粮油的小田一家五口,连同雇佣的伙计们,腊月二十七返回陜西老家了,想从他那里再买十斤好小米熬粥喝,也只能等到过年了。还幸亏早了一步,在盖家修理店维修了手机,第二天老盖就踩着妻小的脚印返程了。卖粉条的河南人老安今天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卖小百货的老安徽想必已经坐在老家的桌前喝茶了。门口的老戴是河南驻马店人,刚从老家回来两个月,不日也要赶回去,看望九十多岁的老爹,以慰相思之苦。
春节,已经从字面上走进人们的内心深处,变成了身体上的重要关节,一有风吹草动,就牵动着人的全部神经。忙忙碌碌的我也顺手拿起电话,给远方的爹娘打过去,想着问询他们一下。那头老娘接着电话,禁不住的泪眼花花:能不能来家?能不能来家?春节,难道就我们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相对而泣吗?
新冠疫情是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但看着别人步履匆匆,听着返乡的机车声声,想着父母的老态龙钟,心里不由地隐隐作痛。我的心被母亲的泪水打湿了,被电话里的呼声戳破了,血水小河一般奔流不止。没有二话,回家!
于是开始了上下求索,赶紧联系亲朋,问东问西。二外甥他们已经从东岳返回了老家,亚丽她们春节后回去,丹丹年三十才能动身返程。只有庆明合适,他也接到了八十岁老爹打来的电话,沧桑的声音里充满着渴望。晚上和庆明等老乡一起吃饭,合计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俗事,腊月二十九凌晨,一起结伴回家。回家不需要理由,回家就是因为牵挂!
凌晨三点,一切都在沉睡当中,连一丝风儿也没有。庆明开着车,拉着我和小姑娘,打开车灯照亮前行的路,拐弯抹角上了高速,一路向前奔去。两边的山影,黑黢黢的,像一个个静默的怪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不时一闪而过的路灯,是我们心中的思念,依次被点亮,扑面而来。
两个人毫无倦意,一面开着车,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反来复去,都是家乡过往的点点滴滴,犹如海水被搅动了一下,波浪翻滚,漫天飞扬的水珠四下里喷洒,滋润着久盼甘霖的心田。
清晨的路,是风险重重的路,潮气四合,山岚时聚。一团团雾气,携带着思虑滚滚,拷问着我们前行。我们智慧和勇敢并存,小心翼翼,低头哈腰,心无旁骛,穿越一个个迷魂阵,飞行于一团团云层里。
天地厮缠了许久,终于一点点恋恋不舍地分离,现在,已经清晰地分辨出两边的树木和村庄。一棵棵枝桠,守着自己的土地,倔强地伸向天空。一个个村庄,貌不惊人,凡而不同,不时冒出安闲自在的生机。这都是他们的,我只是个过客,匆匆看一眼,带着被激起的深深的渴望,奔向前方。
过了济宁,进了菏泽境地,离家乡越来越近了。两边的田野,地里的麦苗,越来越有亲切感了,连天上飞着的云朵,也觉得那么可爱。随着车子下高速,驶上平坦的省道,眼前的河流村庄,一个个那么柔和静美,和思念梦中的一模一样,静默里含着笑,笑容可掬。
近了,生我养我的村庄近了,我已经听见她的脚步声了。哦,那是赵王河!那是旧时的窑厂!这是加油站!这边是木器加工厂!远处任楼南地里应该还有座小庙,这一片地还有人承包没有?种的山药?黄豆?还是栝楼?刘庄老同学的小理发铺一闪而逝,不知还开张没有?也该理个发了。本村村头的应家饭店怎么没有动静?难道也放假了?不挣钱了?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熟悉的影子。两脚沾地,浓郁的乡容扑面而来,把我一下子裹住了。街坊,邻居,老侄子,小叔,大娘,孙媳妇,一个个点头微笑,言语接龙,浑然天成。我沿着这条长龙,三步一停,两步一挪,一点点移向家的方向。年迈的双亲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正伸长脖子张望。
我加快了脚步,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