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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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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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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 妻

接到医院120打来的电话,艳春一时傻在那里,脑子里一盆糨糊。“栓子”“车祸”“医院”“抢救”,这些词她从来没有联系在一起,现在,一根生命的细线把它们穿在一起,形成了骇人的景象,在她的脑海里开始轰轰烈烈地上演。

杏花看着艳春痴痴呆呆毫无反应的样子,以为她是漫不经心。依着杏花的揣摩,这个五指不沾阳春水悠游自在的嫂子,现在看见栓子出了事,更会嫌弃他不中用,窝囊,从而加速拉开两个人心灵上的距离,说不定小家庭就要亮起红灯。

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越想越觉得哥哥可怜,杏花的心被刀子割了一道口子,又被一道绳子系住了,难受极了,她急切而又怯怯地去拽艳春的衣服:“嫂子,嫂子,我哥怎么办啊?我哥怎么办啊?——咱不能不管啊?咱不能不管啊!”

艳春已经基本理清头绪,从沉默中抬起头来:“谁说我不管?自己的男人,谁不管我也得管!——先打电话向老板借钱,向我的姐妹们借钱。咱俩马上去医院。——一块喝酒的这六个人,我跟他们秋后算账!”

话音落地,立马行动。两个女流之辈打的赶到医院时,已是夜里十一点钟。这座以医治创伤闻名的医院,走廊里还是影影憧憧的人儿,在走廊里或立或坐,心神不宁,心思缠绕着一个个多灾多难的倔强的灵魂。

上楼,下楼。下楼,上楼。问讯处,门诊室,交费处,化验室,抢救室。主治医生,大夫,护士。艳春的两条腿像上了发条,不停歇地跑了无数次,说了一箩筐的话,口袋里的钱被抽烟机抽走了,一下子又变得干干净净。

于是赶紧给大姐二姐打电话,把她们从睡梦中惊坐起来,手忙脚乱地划钱过来,同时再三叮嘱,不得走漏风声让老爹知道,免得给他添心事。忙完了这些,刚刚歇一口气,扭头看见杏花口香糖似的黏在屁股后面,鼻子里还余音袅袅,便恶声恶气地训斥:“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抓紧时间救他才是正经!只要我不死,就不会让他死!”

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的杏花听懂了嫂子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很呛人,但一个火炭暖在心间,于是止住了抽噎,跟在后面殷勤地打下手,心里不停地祈祷着:老天保佑哥哥平安!老天保佑哥哥平安!

终于静下来的时候已是凌晨。杏花毕竟少不更事,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艳春有一搭没一搭地捶着两条灌了铅的腿,脑子里绷着根弦,一直铮铮鸣响,洗澈一空:他现在怎么样?撞在哪儿了?伤的重不重?还会说话吗?还是植物人?……她实在不敢顺着想象下去!她怕自己崩溃!

看看已到早晨八点,医院正式上班的人陆续来了,穿白大褂的人多了起来。艳春叫醒杏花,去医院食堂吃点东西。简单干净的咸菜,馒头,油条,稀饭,饿极了的杏花低着头一阵猛吃,一会儿饱了。艳春一口没动,只是看着饭食发呆。

上的楼来,瞅见陪护室刚刚腾出一个床位,艳春马上招呼杏花,把随身行李搬过去,占了床铺,这下常驻医院,可以有个眯眼歇歇的地方了。坐下来一聊才知道,刚才走的那家,孩子刚刚考上大学,通知书拿到手还没捂热,姨父处于激动和爱心,车载着他们一家三口出来旅游,可巧出了车祸,不偏不倚,单单就把坐在副驾驶的天之骄子撞死了,其他人都只伤了皮毛。一家人翻了个一百八十度的筋斗,天大之喜化作了天大之悲。艳春和杏花听得心惊肉跳,边听边瞎猜思,期盼栓子平安无事,毕竟医院还在抢救,没有放弃。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听见外面护士在喊三十五床家属。艳春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外跑。——是找自己的!她换了衣服,消了毒,跟着进了无菌抢救室。只见偌大的一个房间,空中走着经纬交错的各种管线,一张张床位,星罗棋布,一个个白衣天使穿梭其间。艳春被引到一张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缠的严严密密的人,像一只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大狗熊,左胳膊也包裹的像个大白萝卜。艳春的心跳的厉害,有种要蹦出来的感觉。这就是栓子?我的栓子?栓子——,我是艳春,我是春儿!你能看我一眼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伸手去摸栓子的手,轻绵绵的,一团棉花,没有一丝血色,她轻轻地拿在手里,像托着一个玻璃器皿,一点一点摩挲着。

栓子有了感应,嘴唇露出了一条缝,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起来:“春儿,压住我的胳膊了,给我挪挪。……不喝了,艳春快过生日了,我买东西去。……快到点了,该上班了……”

叽里咕噜地嘟囔了几句,好像发动机响了几声,冒了两股黑烟,一下子又熄火了。艳春泪眼婆娑,不管不顾地说给他听:“栓子,我是艳春。我知道你难受,我也不好受。我和杏花一直守着你,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你!——你听见我说话吗?——儿子小栓听说你出事了,学也上不下去了,明天就过来看你。我们大家有信心让你恢复健康!你对自己也要有信心!……”
   
探视回来,艳春的心终于杵着地了,开始认可现实,一点点算计着往前挨了。听说栓子出了事,一块喝酒的六人当中的两个过来探望。艳春把他们审贼似的过了一遍,前因后果翻了个底朝天。都知道这个“孙二娘”的厉害,这么大的事,谁也不敢有丝毫隐瞒,但当时的情形,大家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栓子没喝多,自己骑车走的,没有什么异样,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出这么大变故。

艳春报了案,和办案民警到现场走了一圈,失望的是,那地方是个拐弯的死角,监控看不到,撞他的应该是个大货车,当时夜深人静,早逃逸了。艳春只能督促民警同志抓紧破案,还栓子一个公道。

陪伴了五天五夜的抢救,艳春明显瘦了一圈,比特意减肥还有效果。期间她间或打个瞌睡,一直是清醒着的,像一盏不灭的灯塔,除了喝水,厕所都不得去过几次,只是一心一意隔窗隔户守着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五天过后,主治大夫出来,平静地召见家属,可以进去和他说几句话,过两天转到普通病房。

像捡了个大元宝,艳春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杏花和小栓的哀求,还是自己去探视。她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等艳春探视回来,从她藏不住的笑容里,小姑子杏花和儿子小栓也深深地受到了感染,心里开始神进第一缕阳光,变得亮堂起来。

经过了二十多天的医院生活,栓子摘除了脾,割了一叶肺,胸部缝了十五针,总算从鬼门关逛了一圈,遭嫌弃又送回来了。可是他的左胳膊仅仅能动弹动弹,抬也抬不高;手指无力,伸也伸不直。医生说这医院治不了,得去首都大医院,那里有专门的科室,治疗神经方面的病症。

这边,从法律上讲,一块喝酒的人都很清醒,没有应该承担的责任;公安干警还在追查案情,一时没有线索。艳春等不得了,打发小栓回家陪奶奶,一面网上查阅首都治疗信息,人托人脸托脸联系购买机票,叫杏花男朋友找车,送她和栓子去飞机场,在忙而不乱的安排下,两个飞到首都治病。

深夜到了首都,在冷风中等来了的车,摸索着到了目的地。四下里无人,找个背风的地儿,把带来的凉席、被褥铺开在马路边上,让虚弱不堪的人儿赶紧躺下来,自己也坐在边上休息休息。相比二十几天前,艳春已经非常知足了,饥寒交迫的人喝上了一碗粥,衣不蔽体的人儿终于穿上了破衣衫,失足落水顺流而下的人终于触着了陆地,幸福指数非常高。她一面抚摸着自己生疼的脚,一面捶着自己酸痛的背,一边时不时地逗引栓子说话。

“疼!疼!还知道疼啊?今后还喝酒不?酒是你爹你娘啊?比媳妇还亲!——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你躺一躺,侧着身,侧着身能好点儿。”

“我不管你谁管你?还能指望别人吗?——哎!以前是你宠着我,什么都依着我,现在你这样了,该我来伺候你了,当个大儿子养吧。”

“好了,好了。别哭!——这算什么遭罪!这不都过来了嘛!乖!听话!不哭就不疼了,啊?”

早晨各色人等各就各位,社会这台大机器正常运转起来。艳春捋了捋头上的乱发,胡乱绾了一下,上了趟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接些水给栓子洗洗脸,洗洗手,找个小摊吃了早餐,搀扶着他进了医院大门。

经过了漫长的焦急不安的等待,也没有等到医生。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后来拿出小费经明白人指点,终于医生叫进去,诊断了一下,说是神经断了,需要接上,他们应该早些时候来,现在动手术是很遭罪的。艳春和栓子看到了希望,相互鼓励地对视了一下,约定了手术日期。

然后就是遥遥无期的等待,两个人的心情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地翘首以盼。漫长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艳春的手里渐渐空虚,手术的日期像得了便秘,久蹲厕位腿都麻了,还迟迟不见动静。无奈找人拐弯抹角低打听一下,又随行就市,暗暗地塞给医生一个鼓鼓的红包,这才在一个礼拜天的上午,大夫加了个班,前后不到俩小时,顺利完成了手术。

手术第二天,艳春和栓子就被赶了出来,说是要给其他人腾床位,比他严重的多了去了。在医生眼里,栓子这点病只能算小儿科。无奈栓子来家养着,还按医嘱每天握着皮球锻炼,好像婴儿在玩耍。三个月后飞去复查,说是恢复的不错,但还得再动一次手术,才能基本恢复原样。

于是又是东借西凑,好像四处找寻碎步缝制百衲衣。家里已经成了一个空壳,看着光鲜,但是经不住推敲,但毕竟还有个家。小栓又上学去了,放学回来侍候奶奶和姥爷。三个人每天望眼欲穿,盼望他们早日平安归来。

又是一年春节到了,夫妻双双把家还了。栓子白了,变得腼腆了,左手里握着两个核桃,不停地转动着。艳春变黑了,变瘦了,脾气也变没了,只是看着栓子笑,见人就说话,可见心情挺好,像春天里的杨柳,袅娜多姿。杏花带着男朋友来了,像是慰问困难户,拉来半车营养滋补品。姥爷、奶奶站一会,看一会,笑一会,说一会,发出百般的感慨。大姐、二姐都屈尊下降,到她家里过团圆年来了。大姐夫手拿相机,不停地变换着角度方位,把这温暖的画面一一定格。

小栓晃动着脑袋,跑进跑出,一会儿拽着爸妈出来:“大姨父,大姨父,给俺一家三口单独照几张,好看一点,快点!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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