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是春节,初二开始就进入了走亲访友的日程。每个人都是光洁一新,像只新出炉的面包,带着香味和甜味,从一个家门摇曳到另一个家门,弄得满世界都是色彩。
我家今年商定在初二团拜。除夕那天,老爷子就安排我与大姐和外甥女进行了电话沟通,敲定了日期。初一早上,本村本家各支系宗堂前拜完年,虎老雄威在的老爷子自己累的躺在床上休息,脑子里还在排兵布阵,指使着手下的两个大兵——老娘和我,不停点地干这干那。把藕从埋着的地下挖出来,除去泥土,刮了皮,切片,大锅烧水烫淖一下,倒入盛好葱姜蒜盐醋的盆里簸上几簸,晾好备用。把花生米煮好,盛出。把二弟买来的黑鱼清理干净,加点佐料埋上。正忙得不亦乐乎,二弟和他儿郎开车从唐山回来了。于是吃饭,下午继续着待客的准备。
老爷子起来吃了饭,坐下来边抽烟边盘算,一共能来多少人?几个大人几个孩子?几个男人几个女人?还会有哪些客人不邀而至?心里把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检查,力求做到万无一失,点水不漏。二弟东屋车屋来回打量,研究哪个屋待客更好,更上档次,更具亲和力,比较之后,决定在东屋坐客。于是一阵忙碌,所有摆放的东西又是乾坤大挪移,重新组合,各奔东西。
初二一早,二弟按照老爷子的指示,去了仁叔家拜年。我则把昨晚作践的杯盘狼藉的东屋重新收拾,所有的杯盘碗碟入水泡澡,并享受狠狠的搓澡待遇。收拾完毕,看着整新如新的东屋,还没有喘一口气,老爷子又指使去买蛋糕——忘了今天是二弟的生日,顺便买几墩礼炮礼花。买了回来,又赶紧钻进厨房洗菜,切菜,一步步向成熟品靠拢。
正忙着,二姐的闺女、儿郎开着小车来了,大外甥女一家三口,二外甥女一家三口——其中两口是新人,还有外甥高岩,都到了。我抬头打了招呼,低头继续忙碌。学厨师的外甥高岩在众望所归中扭扭捏捏进了厨房,开始了他在姥家的处女作的尝试。大外甥女挺长眼珠,连忙进厨房帮忙。二外甥女抱着半生的奶娃,送给舅老爷看。我笑眯眯地接过来抱抱,触屏一样碰碰他的柔弹可破的小脸蛋。小家伙送给我一个笑脸。过了一会,大姐一家十口全来了。一时间,院子里热闹起来,好像二三十条鱼挤在一个水盆里,幸福地挣扎着游来游去,激起一阵一阵的浪花。
二弟打开平台上下的楼梯门,大姐家的大外甥二外甥抱着礼炮礼花登上房顶,找地儿依次排开,不多时,响声轰然而起,如同雷震。团聚的亲情随着一声接一声的炸响,向天空高歌猛进。这一厢,大家众星捧月陪着两个老人说话,所有的祝福都加了蜜,所有的叙述都进行了斟酌,所有的辛苦和不快都被轻轻挂起,释放出的全是欢言笑语。
二姐早已不在了,她的离去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这个伤口轻轻一碰就流血。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我和二弟特别关注三个孩子的成长。看着大外甥女、二外甥女一个个小家称心如意,幸福像水一般流淌在脸上,我们也放了心。二姐地下有知,也会九泉含笑。外甥高岩进厨房炒菜,牛刀小试,一展身手。大姐从进家门就开始忙,一边嘟囔一边利索地换上工作服,和外甥媳妇争着帮厨,把老母亲和我彻底解放出来了。小小的厨房一时人满为患,大而无当者不时像水一样溢出来,加入到别的临时小组中,换个阵地开展欢乐作业。
街坊本家的客人不时进来拜年,我们也到了正式团拜的时候。男女来宾分作两队,先是向列祖列宗施礼叩首,表达敬仰;再向健在的两位老人磕头,表达美好祝福。老爷子的心里如沐春风,衰老的机器里又注进了润滑油,干涸的土地上滋润了小雨,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在脸上长着呢。
我接受了最高指示,带男队外出团拜,一是显示家族和睦,亲情和美,二呢也有展示自己亲友团兵力强大的成分在里面。每到一家,先是微笑吆喝,握手寒暄,算是挂上了钩,对上了号,来的是朋友,是送福来了。家家热情,身心一致地表达欢迎,丢下手中伙计,挖空心思,无中生有地没话找话说,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来招待客人。男客女客不打诳语,几句话后直奔主题,磕头拜年。来去匆匆,转战下家。不多时大事已了,收队回家。
来家安排东屋入座,分清主宾坐定。大外甥二外甥干起了服务生,来回穿梭。菜肴陆续端上来,色香味俱佳。老爷子耳聋不听不闻,不肯入座,于是虚位以待。叔伯哥弟陪着姐夫,外甥外甥女婿开始端起了酒杯,酒上见真情。随着酒不断喝下去,亲情不断地交融着,如糖化于水,如籽萌于地,如叶生于枝。你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明确地感觉到,并充盈着整个心胸。
我开个头,领了个酒。二弟步步紧跟,言语化为行动。叔伯兄弟词不达意,一切都在酒中。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客人回敬。外甥跟舅碰个杯,外甥女婿给姨父端个酒,妹夫跟哥哥来一个。随着花样不断翻新,一个个喝高了,喝大了,脸上满园春色,熠熠生辉,口中闸门打开,说话滔滔不绝。
二外甥女婿第一次登门,有种丑媳妇怕见公婆的神态,陪着笑脸,多做少说。大外甥女婿已是熟客,作为二姐一门的领军人物,不断为舅子高岩、妹夫永顺出点子,找规矩,给在座的各位长辈端酒倒茶,表情达意。身兼数职的两个外甥不时进来坐下,插空敬酒,老爷子心里痒痒,一面和身体作斗争,一面眼光不时地瞟向这里,最后还是禁不住诱惑,在外甥的逗引下,半推半就地坐了头把交椅,端起了酒杯,贪婪地品尝。大家心照不宣地照顾着这位老寿星,像脸上敷了一层粉似的,给他又倒了点酒。、
老爷子入了席,大家的节目更多了。从姐夫开始,所有来客一个个目标明确,中心突出,端酒倒茶,舌生莲花。老爷子虽然听不见,但看得出,清楚地知道众人的心意,不多时被抬举得飘飘欲仙,不饮而醉。借着东风,大家开怀畅饮,只顾风云,不问前程。桌面上你来我往,实攻实守。守成者正沾沾自喜,斜刺里杀出一方人马,接着就是人仰马翻。热气腾腾之下,一个个像熟透了的苹果,滋味十足,像熟透了的大虾,威风虽在,亲和有余。
姑妈家的二表姐也来拜年了,于是又去找来独自生活的三婶,一同入席。女客们都倒了葡萄酒,孩子们喝上了可乐,各对各味,业有专攻。大家没有男人们的长篇大论,吃喝就是吃喝,实实在在。这边说,今天真热闹;那个讲,这个菜好吃。这个喊:“妈妈,给我打开瓶子。”那边叫:“怎么你自己吃?端过来大家都尝尝。”所有的不满浅尝辄止,所有的兴致借题发挥,铺张伸触。孩子们就像笼子里的鹦鹉,不安分地在动,在叫。大人们就是老母鸡,咕咕咕地低头觅食,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崽子们,气定神闲,祥和从容。
杯里盘里渐渐空虚,桌边地上渐渐充盈,这场盛宴慢慢地接近了尾声。一个个吃的心满意足,神态慵容。男人们活像一只只熊猫,憨态可掬;女客就是一个个家长,爱恨交加。大家喝茶,聊天,继而机车发动,各奔前程。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一家人。一次团聚,所有的思念都化成了团结协作,烘云托月。一个盛宴,所有的亲情都变成了酒水,穿肠过腑,畅行无阻。前来团拜的客人,一家家登程远去,今日的欢聚已成了酵母,深埋于每个人的心中,开始默默地酝酿发酵,滋润得一个个活色生香,在前进的道路上生机勃发,摇曳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