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的早晨,孩子们都不上学,一个个狗熊冬眠似的的长睡不起。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我和老婆早早起来,出去散步。
出门东拐西拐,轻车熟路地上了大街。有花甲老人,有年轻小伙,都目不斜视地一路径走,为延长身体的保鲜期而不懈奋斗。老婆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发着感慨,就应该出来跑跑,活动活动,感觉就是不一样。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早晨锻炼一下,一天神清气爽。”我说。
“有时候真懒。上了五天班,骨头像散架似的,躺下一滩泥,赖在被窝里真舒服。”
“要想身体好,每天要勤跑。生命在于运动。人一懒,身子链条就生锈,轮子就不好转了。”
“有老公陪着,百事无虞,抬头见笑,低头能摸,上哪去都行。”
两个人说说笑笑,像一对年轻的情侣,肩并肩,膀靠膀,不紧不慢地压马路。不知不觉两人来到清凉山脚下,开始登山。
弯弯曲曲的山路铺砌一新,像一条条玉带把山拦腰缠起。路旁这里那里生长着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白的粉的黄的淡紫的大红的二红的,微风中摇曳多姿,如一群群天真烂漫的孩童。周围高高的树林里,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鸟鸣,有粗声大气的,有长笑不已的,有心意徜徉的,有窃窃私语的,抑扬顿挫,不一而足。一只鸟倏地从两人头顶飞起,呱呱叫着远去了,像是被两人所惊动,喋喋不休地表达着不满。
走到山顶,有一个小公园,一帮老头老太太,穿着功夫服,有模有样地练着太极。我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也在旁边活动活动身体,抻筋拔背,熟络筋骨。老婆见我入了戏,慢慢和我拉开了距离,围着山顶走起圈来,一面好奇地四下里张望。
从山顶往下看,四下里景致一览无余。东面的大河玉龙一样蜿蜒匍匐在大地上。北面大街上早已行人不断,几个夜店还没有打烊:门头红灯闪烁的是雪绒花娱乐中心;往东一点一早餐店,能看见清清楚楚的写着大骨头馆,门口停着几辆车;再往东不用说又是烧烤店,那烟火还正旺着呢。
老婆踅过身来,扯着我的胳膊,指给我看。
“你看,大清早就有人在那儿耍。”
我瞟了一眼,见怪不怪:“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现在是市场经济,改革开放,门户大开,苍蝇蚊子都飞了起来。”
“可不是!人要学会管住自己的腿,管住自己的嘴。”
“关好自家的门,看好自己的人。”我接茬。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正说笑着,看见熟悉的人影一晃,有两个人从雪绒花出来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揉了揉眼,亮出火眼真睛一看,连忙拽了拽老婆。
“看那两个人,男的,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典型人物:丁可!”
老婆把他上下左右仔细研究了一番:“他?就是当初和你抢对象的那个?”
“货真价实!人家可是坐地户,姑父是当地的财政局长,家里两栋楼。有钱有势,躺在床上就能畅想到未来美好的幸福生活。当时他家里就给他买了一辆进口的摩托车,铃木王中王,一万多块呢!人家翩腿就骑上了大街,招摇过市。我有什么!独自一人出来打拼,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怪不得人家不要你!要是我也不要你。活脱脱一个干地里蹦跶的小鱼!”老婆又往那边瞅了瞅,“那个是他对象?看来长得也不咋地,打扮得绿头苍蝇似的,挺黏人的。”
“根本不是她!没有一点皮毛像她。机关单位上班的女人,哪能随随便便出入这场合?太掉价了。”
“敢情丁可就可以随随便便了?”
“当然可以。谁能管得着他!”
老婆异样地看了我一眼,推了我一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丁可不是你们单位的吗?”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自由人一个!侠之大者——天地间任我行!”
老婆噗嗤笑了:“坏掉了是不?一颗太阳下炙烤出来的草莓,没有能够经受得住风雨,成了臭烘烘的东西了?”
“比喻差不多吧。人太顺了不好。没有障碍,那是下坡路;没有起伏,说明你挂了。他的前程,老家给铺垫成了一条明晃晃的大道:找工作,没有费劲;平日里狐朋狗友,抽烟喝酒,吆五喝六,霸气外露。校长看不下去,逮着机会教育教育,小脾气上来,跺脚摔门。终于弄得老婆侧目,孩儿不亲。铃木王中王由着性骑,骑得快散架了,又买了小车,恣意游逛,酒后驾驶,把人撞了……”
“哦!那他是不是坐牢了?”
“差一点吧,反正被拘留了。校长和局长把他保出来了——要不像块屎一样贴脸上,谁都不好看。不过第一次是这样,卖了车,赔了十来万块钱。但这家伙潇洒起来不知道回头,不改其辙,革命的小酒继续天天喝,骑上车还是满街撒疯。第二次撞了人,就没人过来给擦屁股了。”
“这下悬了,肯定进去了。”
“还是没进去。背后有高人指点,人托人,脸托脸,他去办了个证,残疾证!——神经病残疾证!借此由由,他又堂而皇之地出来了。”
老婆笑得花枝乱颤:“亏他想的出来!办个神经病证!这下好了,谁也不怕了,瘟神一个!”
“可不!自从有了神经病证,他比以前精神多了,酒更放开喝了,一天天不醉不归,路也斜着走了,一时横行无忌。知道的不知道的,,见了他都像见了蛇一样,躲得远远的,免得引火烧身。”
“这个证成了他的护身符了!”
“更像是通行证!我神经病我怕谁!我撞死人不犯法!——人啊,就怕自我膨胀,自轻自贱。人无脸皮,天下无敌!在单位,谁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共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他的岗位一挪再挪,使劲儿地靠边站,最后终于把领导惹恼,边上也呆不住了……”
“他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老婆兴致勃勃地问。两个人已经围着山转了两圈,现在正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走。
“他已经不回头了,媳妇也拉不住了,慢慢地人心隔肚皮,同床异梦了。后来同在屋檐下,出入各自知。丁可越发张狂了,一月工资常常不到头就打水漂了。再出去吃喝玩乐,就开始挂账。——人心眼多了不好!算计谁不行,他胆儿肥得算计到领导头上来了。年前单位来了一帮要账的,吃喝玩乐消费账单一大堆。领导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后来才知道,是丁可打着他的旗号挖的坑。——这不被开除了。现在无职一身轻,哪儿凉快哪儿站,天不管地不管爹娘管不了老婆管不了,坑里火里随便跳……”
正说着,沿着台阶,从下面跑上来母女两人。女的高挑身材,水蛇腰。小姑娘青春烂漫,花枝招展。两人一边慢跑一边对话,有几句顺风送入我和老婆的耳中。
“妈妈,我刚才看见好像是爸爸的车停在那儿!”
“死在外面吧!——哪儿?”
“在烧烤店门口。他又出来吃喝,不知还有谁?”
“跟咱没关系!咱娘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离开这是非之地。妈也跟着你远走高飞,永远不回这儿!”
走到跟前,那女人盯着我两口,狠狠地剜了一眼,露出了自己苍白无情的纸片脸,加快脚步过去了。
我指了指她背后,又指了指下面的雪绒花。老婆秒懂,甜蜜地看了我一眼,里面含了三个加号,挽住我的胳膊,两人相拥着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