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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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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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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线

山连着山,雾漫天,一座座高插云天,青峰林立。走过去,钻进雾一般的树林里,只知道懵懵懂懂地走,分不清东西南北。走了好大一会,怎么感觉还是在原地?香香绝望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一哭,醒了。

泪水打湿了枕巾,香香躺在床上发怔。她知道,梦为心声,这是现实曲折的反映。自己太累了!为了这个家,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像一只被人狠狠抽打的陀螺,不停点地转啊转。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自己这张一直紧绷着的弓,也绷得渐渐失去了弹性,失去了光华。

人生不如意常八九,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叮铃铃——”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老家打来的,没有什么好事!父母兄弟打电话给她,无非是三种情况:一是借钱,自己是家里的摇钱树,想什么时候要伸手就拿;二是遇到了困难,需要自己这个大学生帮忙,或者慷慨解囊;三是催婚,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掉,得一笔钱,好给弟弟娶媳妇。

生为女人,就该如此么?香香早就怀疑这个问题,也和周边的朋友闺蜜讨论过这个问题。大家都质疑命运的不公,不堪生活的摆布,可又有谁敢第一个跳出来吃螃蟹呢?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唾沫星子淌在一起,就能把你淹死。

电话响了一阵,停了,然后又响了起来,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香香叹了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拿起来接了。

母亲电话里劈头就问,好像迎面就是一刀:“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香香随口编个理由:“我去了趟厕所,刚回来。”

那头换了口气,接着说:“准备给你弟弟买辆车,一般的农村常开的,也得十万左右吧。家里实在没有钱,你看是不是给他弄五万,帮扶一下?”说的很是冠冕堂皇,实则是下了硬性指标。

香香一听,脑袋又是老大:“去年我不是给家两万了吗?我还是个学生,正在上学,自己还得想办法挣学费和生活费,哪有那么多钱?”有句话香香一直想说没说出口,试了几试又咽了回去。

电话里顿时传来夹枪带棒不清不白的斥骂声:“我养你这个闺女养值了!翅膀硬了会飞了,就准备不要家了!也不看看,全村人就你一个女娃子考出去了,我们为你费了多少心血?你不帮谁帮?上学?上学怎么啦?上海那么大地方,钱一抓一把,怎么样不能挣到钱?去年两万都挣了,今天五万拿不回来?你是不是成心看着你弟弟娶不上媳妇?……”

香香实在忍受不了她地毯式的炸弹轰击:“好了,好了!我想办法还不行?……”

挂了电话,一股哀愁涌了上来,好像大水漫了金山。为了上学,自己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为了顾家,自己见缝插针地挣钱,想方设法地俭用。现在,父母又在催债,还不清的债!五万!这是个天文数字啊!上哪儿能一口吃个大胖子?

虽然心头压着一座大山,但脚下已经步履匆匆了,小毛驴已经上套,不知疲倦地转起圈来。忙碌了一天的课程,回到宿舍,来不及喝杯水润润喉咙,香香连忙洗脸,擦点粉底,整饰头型,拿出平日舍不得穿的裙子,打扮起来,掐着时间,赶到南华不夜城,去从事挣钱的营生。

香香也曾扫过楼道,在饭店里洗过碗筷。但这类活太累,挣钱也不多,后来,就换成了家庭辅导,几次下来,收益不错。但由于是上门服务,又早出晚归,也是在悬崖边游走,受到多次心怀叵测的骚扰。同学中间有在南华不夜城作侍应生的,说是卖艺不卖身,又有人罩着,挣钱又多,香香禁不住撺掇,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就来了。一来果然,她们大学生的招牌一亮,大受欢迎。就这样每天放学后,香香就按时过来上班,挣个外快。

大学生干侍应生,无形中提升了南华不夜城的档次,况且又是风华正茂,蝶燕纷飞,那些有闲钱又有闲心的人闻风而动,趋之若鹜,一个个苍蝇似的飞来飞去,围着她们转,不少的垂涎欲滴,想着一亲芳泽,大慰平生。香香的身材高挑出众,久经生活的磨砺,肌肉发达,凹凸有致,加之半笑半羞,眼尖手快嘴紧腿勤,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鹤立鸡群。有一个港商在次盘桓了多日,现在已经盯上了她,目光不时地在香香身上来回逡巡,大有饱餐秀色之念。

经理是老江湖了,早就看出了门道,于是不动声色地创造机会,使得港商与香香慢慢接近,继而变成了香香专门侍候他一人,面对面一对一服务的局面。港商心知肚明,不吝钱财,一方面按兵不动,暗度陈仓。终于在香香生日这一晚,港商不知从哪儿打探来的信息,隆重地安排了一桌酒席,来答谢香香对自己高质量的服务,同时祝福她年年幸福,美貌永存。

从来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香香,天上掉下来个香饽饽,一下子砸中了她,砸得她晕头转向。在众姐妹的怂恿下,她羞羞答答地享用了美味佳肴,稀里糊涂地喝了些酒,后来就云山雾罩,一睡不醒。等醒来的时候,香香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不夜城的一间客房里,港商已经离去,枕旁放着五万块钱。聪明的她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床单上的点点梅花,就是处子开颜的注脚。

香香收了钱,放进包里,任由泪水肆意地滑落。她默默地穿上衣服,一面机械地往外走,一面梨花带雨。不夜城的经理赔着小心靠过来,悄无声息地往她包里塞了一万块钱。香香不回头,也不阻止,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香香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座大山移开了,另一座大山压过来了。虽然伤痕累累,心儿一直在流血,但这是不是另一种活法呢?自己是不是就这个命?一直弹跳着,躲闪着往前走呢?

向学校老师请假,回去先歇一歇,想一想今后怎么办。香香一面走,一面想。一起在南华不夜城工作的姐妹们,今天时不时地找她聊天,打趣她。从她们见怪不怪嬉皮笑脸的神情看,一个个都是久经沙场了,历久弥新。当然,她们都没有香香这初开的花蕊闻着香了。她们只是好奇,老牛是如何吃嫩草的。在众口的插科打诨中,香香的心痛一点点被稀释了,时间一长,变得可有可无了。

但香香本身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后来再去做侍应生,总是和臭男人保持着距离,不吃不喝不闻,任何左右能冲击大脑洗涤身心的事,一律靠边站。这是一条高压线,一碰就触电,一触电香香就浑身觳觫,颤抖不已。久而久之,大家看她这个样子,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可这种洁身自爱并没有保持多久,就被老家来的电话打破了。电话里老爹老娘轮番上阵,重磅轰炸:弟弟谈了个对象,对方要彩礼二十万,时间紧,任务重。香香是想办法为弟弟弄钱?还是自己回家定亲,收了彩礼给弟弟结婚?

香香被噎得喘不过气来,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谁让那边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呢?谁让那边是自己的亲弟弟呢?现在她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知道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歪打正着了。由于心事重重,又要戴着镣铐跳舞,香香学会了抽烟喝酒。现在,她点上了一支烟,抽了几口,披着新买来的长款风衣,伴着长发飘飘,香云袅袅,开始了深思熟虑的发呆。

她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这想法不成熟,只能见机行事。经过几天不动声色的观察,她发见一个男子晚间不时和别人一起来南华不夜城唱歌,但他总是很规矩地唱歌,没有新的节目安排,对挨挨挤挤的侍应生小姐姐一直欲迎还拒,坐怀不乱。香香看他出手大方,气度不凡,心想能是个有钱的主儿,于是动起了心思,一点点把钓饵投出,钓起了鱼。

男子叫成中,今年三十二岁,独自一人在外打拼,从无到有,历尽千辛万苦,闯出一片天地,如今有了自己的企业,产值千万。虽然只比香香大十岁,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头发是染黑的,额头也开始了蜘蛛结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分付出才有一分收获。成中一直忙于事业,无暇顾及终身大事,现在安稳下来了,回头一看,身旁的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个名花有主,开花结籽了,不免的心情怅惘。春情一旦解冻,便如淫雨霏霏,连月不开。无可之可中,傍晚不忙时期,邀三五好友,到南华不夜城消愁解闷。

香香不是风情中人,现在动了心思,也只是惊鸿一瞥,浮光掠影。成中不是浪荡公子,现在有了心思,也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香香那多心的眼神,暖心的话语,使得他有了异样的感觉,觉得这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继而感觉她含羞待放,正待君来,于是乎辗转反侧,梦寐思之了。

成中看看自己的外貌,其貌不扬,不到一米六的个头,胡子茂盛如夏之芦苇,三日不刮就灌木丛生,与一米七多的香香站在一起,高下立判,自惭形秽。为了搭配阴阳失调,成中在花钱上发挥自己的优势,行云流水,落落大方。在你有心我有意的氛围中,两个人越走越近了,几乎是闪电般的速度,不到一个月,两个人进展到了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地步。

一天放学后,朝思暮想香香的成中来到校门口,接走了完成论文答辩,马上就要毕业的香香,直接进了一家酒店,包了一个单间,要为她庆祝一番。在无人惊扰中,两人边吃边闹,慢慢地情致上来,急不可耐的成中开始动手动脚。内心一直感觉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香香掩饰住内心的厌恶,强颜欢笑又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说请洁身自好,第一次得留给新婚之夜,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正当此时,香香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又是百折不挠的势头。香香无奈,出去接了电话,回来的时候一脸凝重,一言不发。成中发现了异常,搂住她的小腰,摩挲着她的脸蛋,柔柔地问她,并打包票说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儿。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弟弟的婚事催得很急,到了火烧上房的地步,可又不能直接跟成中说,怎么办?香香低头琢磨了一阵,抬起头来,装作很沉重的样子说:“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住院了,查出来是癌症,需要动手术,可一时凑不齐钱来……”

成中一听上心了,这是未来的老丈人啊!将来两个人成不成还靠他一锤定音呢,于是不假思索地拍拍胸脯:“多少钱你说,不能看着老人家遭罪,不能看着你为难!”

香香没想到成中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壁立千仞却迎刃而解,她眼珠子一转,多要了两万以备不虞。两人一个出了钱,艺高人胆大,手脚不干不净起来,一个得了便宜,觉得心中有愧,半推半就给予补偿,于是除了没有直捣黄龙府,平原山峰尽数被蹂躏。最后,香香看着成中欲火中烧,骑虎难下,便伸出芊芊玉手,采取手动方式,让他一泻千里,偃旗息鼓。

此后的一段时间,惦记在心的成中不时打电话询问香香,老人家的手术如何?身体恢复得怎么样?香香不得不硬着头皮编下去。随着演绎的病情的进展和身体的康复,成中又不时地拿出钱来,一万,两万,交给香香,转过去买些滋补品,促进痊愈。每接受一次钱,香香心里的愧疚感就增添一分。她觉得成中用情太专一了,把感情看得太重了,一层一层地结茧,把自己紧紧缠绕在里面,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香香决定回报他一下,彻底满足一下他的欲望,这样自己心里也能轻松一些,成中也会大慰平生之渴。事情的发展常常出人意料。成中原以为龙宫探宝铁定是新婚之夜的保留节目,不想香香这会儿媚波流转,欲拒还应,终于在软弱无力中,自己攻城略地,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事后不免洋洋得意,品咂其味。大喜过望之下,成中又隐隐觉得不妥,怎么被单是干净的?那处子之血哪去了?

成中旁敲侧击地问香香。香香一口咬定他多心,梅花不开的多了去了,何止她一人!她装作吃醋含酸地反咬一口,说怕是他乱花丛中走过,见多识广吧?成中见她波澜不惊的样子,疑窦丛生,暗暗地打探开去。细访之下,大失所望,原来这已是开过两年的花儿,他这少见多怪的蜜蜂一出巢就迷上了,还一心一意地绕着飞呢。

成中感觉受到了侮辱,受到了欺骗,香香光辉艳丽的形象轰然倒塌。自己一个风雨中走来的人,竟不小心被花枝戳伤了眼睛,秉着君子不容人过的态度,他想退却了。钓到手的鱼儿哪能再让它溜走?香香使出浑身解数挽留他,另外加了一道紧箍咒:她发现成中公司早期的账目中存在偷税漏税行为,如他不从,自己就举报他,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成中没想到,自己一片痴情,原来是痴心妄想,野地里烤火一面热;明晃晃的大道,下面藏着坑,那边是个画皮,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往里跳。这哪是热心贴后背,纤纤玉手分明是两道钢索,捆绑住自己,起劲地向外挤血,想把自己榨干啊!又要二十万,说是青春损失费,这明明是个吸血鬼嘛!

进退不得的成中丧魂落魄,悲天悯人。他感觉自己活得太难了,现在只有酒能解自己的千愁了,于是日日买醉,不问风情。一天深夜酒后,他晃晃荡荡开车回来,手脚失控,撞断了桥上的栏杆,连人带车从桥上一跃而下,沉入了永恒的深渊,万劫不复,一了百了了。

得知成中死去的噩耗,香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个温情脉脉的老男孩,像支烛光似的,一直在心头摇曳。痛定思痛,她觉得自己有着不可饶恕的罪过:不是自己逼他,他能夜夜醉生梦死?自己一次次要钱,搞得他身心疲惫!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变得如此不择手段?以至于出了人命,阴阳两隔?她现在不敢接人的电话,怕是成中父母打过来的,她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们!她也不敢出去上街,怕遇见成中生前熟识的人,不知道他们会拿什么样的目光看她!也害怕见到自己的同学,她们问起自己和成中的事,又该如何对答?

——都是父母逼的!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把姑娘一次次往火坑里送,这二十万的青春损失费又要去了,说是给儿子开个买卖,做点生意养家。就那整天着三不着两两眼望天的弟弟,能成什么气候!想想今后还不知多少次搜刮自己,香香悲叹着成中,悲叹着自己,一时万念俱灰。

这边,香香的父母还在沾沾自喜。这个姑娘真的是座金矿,潜力不可限量,要多少回报多少。既得陇,复望蜀。老两口乘胜追击,立马合计出哪些地方还需要钱,打电话找姑娘,要她再回报养育之恩,这时突然发现电话停机了,香香已经泥牛入海无消息了。他们的伸手一掏,原指望掏出个大鸟蛋,没想到连羽毛都没见着,两手空空。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怔住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五台山上,晨钟暮鼓间,香烟缭绕里,又多了一位清秀的尼姑在吟哦佛经。香香跳出了俗门,六根清净,在山高月小中打发着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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