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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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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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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等贾老四风尘仆仆赶到故乡时,远远望去,似曾相识的胡同口已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一个个面色凝重,或是凄怆欲滴,或是感慨而叹。老院子门口,白色的纸幡随风摇起,像是诉说着此情此刻的无限哀思。

“多好的一个人啊,说走就走了!”

“放着好好的福不享,非要在老家受罪。”

“活了九十六,也够本了……”

大家看见了贾老四,从他整洁衣帽两眼含泪的神态中,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明了了他的身份,一个个自觉地避让开去,站到路边,目送他进入贾家老院。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边白联和挽幛。孝棚已经搭起,两边地上铺着一溜干草,上面跪着五服以里的年轻侄孙辈,正中间一张方案,摆满了鸡鸭鱼肉等供品,中央香炉里高香正旺,袅袅入云。案前的火盆里,燃烧的灰烬还有余温,正孜孜不倦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这些跪棚的戴着白孝帽的年轻人,看见栖栖遑遑奔进来一个人,知道就是来吊孝的,一个个赶紧趴在地上,马上准备演绎出抑扬顿挫的哭调来,却听得来人啊啊大哭,踉踉跄跄直奔灵床而去了,大家静了下来,相互点头示意,这是多年未曾回来的贾老四奔丧来了。

多年未曾谋面的老爹,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当门的床上,脸蒙着一张纸,再也等不着心中的小幺儿了,听不见他的嚎啕大哭,看不见他的五体投地,享不了他的摧肝裂肺了。

老四悲啊!从此自己就没爹没娘了!往年一来到家,远远地望见慈祥的老爹,这颗心就有了着落,就找到了滋养的甘泉。娘走的早,是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四个儿子长大成人。再有能耐,回到家看见老爹,贾老四就觉得自己又成了幸福的孩子了。现在,前面领着走路的人一下子没了,自己一下子站在了凄风苦雨中,茫然四顾,蹒跚而行!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贾老四一直觉得愧疚老爹太多太多。现在终于退休了,怀揣着大把大把的荣誉退居二线了,趁着身体还硬朗,他原想着收拾收拾,过两个月把老爹接过去,享几天清福,也弥补一下自己不在跟前尽孝的亏欠。现在好了,两手抓了个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贾老四抖颤着手,轻轻揭开老爹脸上的黄表纸,轻轻地抚摸着最亲爱的人的遗容,涕泗横流。

老爹的两眼还在茫然地瞪着,似乎在等待着小幺儿的归来,盼望着见上最后一面。贾老四轻轻地给爹覆上双眼,趴在床前,浑身无骨起不来。

贾老大远远地跪坐在里面,嘴里轻轻地咕噜着:别哭了,别哭了,别难过了。反正人已经走了。活到这个岁数也行了。

贾老二早不在了,现在是他儿子代替他守灵。他不满地瞟了大伯一眼,又看了一眼三叔。贾老三指了指老四。老侄子赶忙上前搀扶起四叔,慢慢做到两边的草席上。早有理事者拿来孝衣孝帽。不一会,贾老四一身白衣白帽,和众弟兄浑然一体了。

好一会才止住了悲伤,贾老四开始询问老爹去世前的饮食起居,发病经过。大家都说没什么,挺正常的,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熟透的瓜了,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听着这些浮光掠影不得要领的回答,贾老四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当问到老爹后事如何安排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端倪。

“大嫂是个明白人,她把一切都安排了。”

贾老四不动声色,叫人请了大嫂来,开始一五一十地盘问。别看大嫂在外面颐气指使,在家里说一不二,现在坐到老四跟前,她还是有所忌惮的。从得知老四回来那一刻起,她在心底就不停地搜肠刮肚地遣词造句,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果然,老四问的大路边上的问题,她早已准备的滴水不漏,回答的严丝合缝。贾老四明知她在演戏,但鸡蛋里还真挑不出骨头来。他回头看了看两边的大哥、三哥和老侄子,一个个木木呆呆,不言不语。对方防守的太好了,自己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地方,真是无计可施!、

外面跪棚的侄孙辈又哭号起来,有人吊孝来了。大家伏地又是一阵倾诉。不多时,进来一个人请贾老四出去。贾老四一看是大嫂的亲弟,自己小时候的发小。两人移至小屋,立着寒暄了几句。

“四哥,知道你回来了,老爷子这事,我说什么得来吊唁。就咱哥俩的交情,我对老爷子跟亲爹一样……唉!自从我姐进了你们家门,本来亲上加亲,现在反而老死不相往来了。”

贾老四一愣,觉得发见了什么:“你们关系闹得这么僵么?亲姐弟俩,至于吗?”

“你不知道,那是个一心钻进钱眼里的人,只许进不许出。我儿子结婚,向她张张嘴,直接给个没脸!”

“哦?还有这事,做得太过分了。”

“比这过分的有的是。我爹娘去世,她一分钱没出,从生病到走,她都没回娘家看上一眼,跟前没喂过一次水!”

“大嫂看起来懂事的呀?那张嘴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要不怎么会装神弄鬼糊弄人呢!能把死人说活,也能把黑心事做绝。”

哦!贾老四心里亮堂了起来,他换了个话题:“我一直在外,家乡的规矩一点不懂,你帮我合计合计,老爷子这个事应该怎么办,才是周到圆满?”

大嫂弟弟指指点点,滔滔不绝,一会说灵床如何供养,众子女如何守灵;一会说供品如何准备,如何祭祀;一会说孝家如何穿戴,如何行止;一会说丧品如何预备,来客如何接待……贾老四细细听着,一一和眼前情景对应分析,终于发现了大嫂的一手遮天,偷奸耍滑和心怀不轨。

送走了发小,贾老四回到停灵处,招呼老侄子侄媳妇等人:“过去把你大妈搀起来,扶出去。”

大嫂两肩一耸,浑身一颤,龙睁虎眼刚要发作,迎面接住贾老四射来的两道冷冷的目光,像两把锐利的尖刀,不偏不倚就插在她的心脏上。

“这是灵堂!我再尊你一句大嫂,你可要放明白了!”

贾老四的话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这只外强中干的母老虎被一种威压裹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们老贾家的事,自有我们贾家的人料理,恭送大嫂回去休息。”

大嫂气瘪瘪地看看四周,一个个像穿了防弹衣似的舒心喘气。她的目光慢慢磨到了贾老大:“你没眼色啊?叫咱走,走吧!”

“叫你走!没叫他走!——大哥,今天你敢走出这灵堂,从此咱们不是兄弟!”

众人都看着贾老大。残存的良知和脸面像一条内裤,他怎么也不肯脱下来了。

“叫你走,快走吧。这是我爹,他死了,我不得在这哭吗?”

大嫂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自己望见了肥肉垂涎欲滴,结果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她心里已经排满了无数把无比锋利的小刀,把贾老四千刀万剐地鲜血淋漓。

贾老四走到三哥跟前,深施一礼:“我知道,为了这个家,你和三嫂付出的太多太多。每次打电话,爹总是夸你和嫂子,还有大侄子和侄媳妇。”他伸手抚了抚贾老二的儿子的肩膀,拍了拍。

“这样,咱爹的事,咱照着最高标准去办。现在不让使用响器班了,也没有哭丧队了,咱就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该火葬火葬,能请来的亲朋都请到,大大方方,风风光光,送爹出门!”

“三哥,你见识多,就吩咐下去吧。——摆供,咱要最好的,五十个碗,一张桌摆不下就两张,十碗鸡,十碗鱼,每只鸡每条鱼嘴里衔着一张老头票;需要扎的纸活,殿台楼阁,轿子车马,摇钱树,银票箱,等等,准备全套,要两套,咱爹一套,咱娘一套;该来的客,能来的客,统统通知到,招待他们不在这庭院大街,露天席地的,咱们去邻庄饭店,大侄子年轻,负责这事,看看需要多少桌,合计合计,每桌四个大件,十大碗。来给咱爹送行的人,都是咱们的贵人,咱们要实实在在地招待他们。——所有这些使费,你们不用怕,都算我的,不用你们出一分钱!——大哥,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贾老大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躲闪着众人的目光:“你怎么安排怎么办。你说了算。”

贾老四意犹未尽,边想边说:“三哥和大侄子也多想想,还有哪些计料不周的,千万不能让外人看咱的笑话。对了,还有祭奠礼节的事,我不懂,抽空三哥教教我。皇宫是三十六拜,咱们就二十七拜吧,老爹拉扯咱们四个不容易,虽说老了也没遭罪,毕竟也没享多少福。我久不在跟前,望眼欲穿,现在有空了,却阴阳两隔,永不再见,就让我灵前望空祭拜,多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吧!……”说着,又是嚎啕大哭起来。

老三赶忙过来搀住四弟,一面扭头对大侄子吩咐,去把司事请来。

出殡这天,全村人倾巢出动,作壁上观。一队队庄严肃穆的人鱼贯而进,鱼贯而出,有声有色,有起有落,有情有义,浩浩荡荡,络绎不绝。大家众星捧月,恭送老爷子入住南山,驾鹤仙游。

事毕,众家亲朋饭店入席,盛情招待,一个个对贾家推崇备至,以为四个儿子对待老人家真是顶了格了,让大家刮目相看,甘拜下风。按照四叔的吩咐,大侄子把众人的礼金原封未动地物归原主。大家不觉诧异,继而觉得老贾家自有雅量,格调就是高人一等。

发小前来告别,贾老四握手依依不舍:“咱俩永远是哥俩,咱们永远是亲戚,随时欢迎你来。”

正说着,街上警笛大作,一时大家凝神驻听,一会儿蜂拥而去。有公安的车辆驶向了贾老大的门口,四五个干警下来车,进去了。

贾老四看看发小:“你姐看来有事了,你不过去看看?”

“看什么!再说,她也不是我姐!——心术不正,一向糊弄别人,这下把自己糊弄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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