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人精

俗话说，七岁八岁讨人嫌，惹得鸡狗不待见。小梁子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他妈生他那会，死活不出来，折腾了四五个小时，疼得他妈死去活来。落地以后，经常动不动就蝉儿一样吵个不停。爷爷奶奶看这孙子是个宝，一方面又为他操碎了心，见人就说捡了个磨人精。

打会走路起，小梁子就没有正儿八经过几天。没几天就坏掉一双鞋子，不是踩烂了，就是跑丢了一只。看见鸡撵鸡，看见狗玩狗，看见小朋友在玩，非得扎堆凑热闹，人家不和他一起玩，他就变着法儿捣蛋，让他们也玩不成。他就像一台小小的永动机，永远不停地发泄着他无穷的精力。

再大一点，小梁子开始去地里偷瓜，去爬树摘柿子。大热天，枝繁叶茂，风一吹沙沙作响，多吓人呐。这小子不怕，独个儿就下了，东瞅瞅，西望望，瞅准机会，马上行动，猴儿一样，吱溜来去。等你那边发现起身要追的时候，他已经像兔子一样，钻的没影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该上学了，老师管教着，该收心了吧？谁知天生的野心蛋，依然是我行我素，乐此不疲，书没念了多少，祸倒惹了不少。把虫子放进女生课本里，吓得小姑娘花容失色，惨叫连连，老师来家访。和同学一起逃学去摸鱼，收获分配不均，大打出手，凿得那孩子头上几个大包，家长来上访。他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本来藏在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可这孩子就是一个没事找抽的主儿，在家里钻天入地扒拉一通，居然给找着了，偷偷地拿了十块出去花掉了，发现一切如常，于是胆子大了起来，第二次拿了一百，买了一条烟，躲在旮旯角里，和几个不着调的小伙计一起吞云吐雾，正美滋滋地做着神仙呢，冷不防被一把拎了起来。老爹顺藤摸瓜，挖出萝卜带出泥，新帐旧账一起算，解下皮带，把他一顿胖揍，只揍得伤痕累累，哭爹叫娘，连声告饶才罢休。

从那以后消停了几年。小梁子一看到老爹的身影，立马想到他的身手，顿时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于是目不斜视，埋头读书。这小子天生聪明，要不怎么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呢。考学时，他很轻松地考上了初中。爷爷奶奶乐得脸上盛开了菊花，逢人就夸孙子厉害，又开始自觉不自觉地惯了起来。当爹的看他不顺眼，刚刚立了规矩，一转身，他跑到爷爷身后去了，对他爹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儿。管教得重了，奶奶拿着木杆子就赶来了，见了儿子就打：“你小时候谁打过你？现在不也好好的么？干吗要下死手！”

当爹的眼睁睁看着那小子乐得逍遥，在爷爷奶奶的庇护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念书，举着的手被无形的绳索捆着，浑身的力气使不上，只好暗暗祈祷树大自直，人大心开。

人一旦放纵了自己，思想便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蝼蚁之穴，渐进渐大，终于行动如决堤之水，开始汪洋肆溢。小梁子遇到了更好玩的东西，那就是上网玩游戏，里面的人物和情节需要你绞尽脑汁去对付，特别适合他这种机灵鬼。精彩迭出的画面，死亡和胜利的交错演绎，刺激着小梁子的神经一次次高潮迭起，欲罢不能。

一个学期结束了，学校要召开家长会了。看着自己儿子坐滑梯式的成绩单，听着老师宣判式的训教，梁子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从学校回来，把成绩单摆在二老面前，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叙述了老师的原话，首先作了自我检讨，然后问二老怎么办？爷爷奶奶直抹嘴，不敢再提孙子这孙子那了，全都成了闷葫芦。

小梁子再次受到刻骨铭心的教育，重温了当爹的意志和威力。这头生就的小怪兽，咬着牙噙着泪不哭不哼，任凭老爹拳脚相加，心里却暗暗埋下一颗种子，在阴暗的角落里潜滋暗长起来。

过了暑假，又到了开学时间，梁子爹把他送到了学校，就去上班了。他心想看这孩子的近期表现，往后能向正路上走了。谁料没出三天，老师打来电话，说是小梁子离校出走，不知去向。

心急火燎的梁子爹赶到学校，老师拿出梁子的留言薄给他看。上面写着家庭的暴力，同学的冷眼，学习的压力，自己的委屈，然后表示，自己就是那只钻出了地面的知了，到了金蝉脱壳的时候了，在这天高任鸟飞的季节，也想爬到一棵大树上无休无止地自吟自唱。最后小梁子告诉这些人，不用去找他，他会活的很好，肯定混出个人样，回来给大家瞧瞧。

就他？老师和梁子爹对看着，打着问号。真是撵着不走，打着倒退。现在什么也别说了，孩子的安全第一啊！一面赶紧报警，一面梁子爹放下工作，满世界乱扒拉。家里一时乱了方寸，爷爷奶奶茶饭不思，睡眠不香，日夜长吁短叹，几颗心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牵拽的乱晃荡。

小梁子为了永远不被父母找到，根本没按常规出牌。他们家离火车站很近，他小时候经常去玩，所以他打起了坐火车的主意。悄悄地来到去远方的列车后面，瞅着四下里没人，小梁子找到了一列空厢，进去找个小空间趴了下来。这样被带离了二百公里。后来管理人员听见了动静，心想车厢内不可能有老鼠呀？于是发现了他，被赶下了车。

从车里出来的小梁子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不知该往何处走，就沿着铁路线慢吞吞地前行，心想走到哪算哪，越远越好。

正走的疲惫不堪，饥渴难耐时，到了一个岔路口，小梁子坐下来休息，体力难支，倒在了地上。不远处值勤的铁路工作人员发现了异常，觉得不对劲，过来搀着他进了小屋，问明了情况，给他洗洗澡，吃饱饭，把他送到了当地的救助站，希望他早日回到父母身边。

刚刚才从家里逃出来，哪能再自投罗网？小梁子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悄悄地过来拉了拉他的手，自我介绍说叫小蝌蚪，两周前和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的。倾心相谈之下，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都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行动很快达成了一致，逃离救助站，继续流落天涯，开启自由之旅。

两个人偷偷地从救助站溜了出来，又回到了铁路边，心想着还是乘坐火车跑得快，跑得远，还省力气。可不是所有车站的情况小梁子都熟悉，这地方他根本混不进去。万般无奈之下，两人想出了扒火车的好主意，凭着自己上房爬树沿墙溜沟的本领，扒火车应该不在话下。

火车哪是他们扒的呀！乘务人员大老远就看见站在铁轨旁的两个小人了，生怕不测，冲天的汽笛鸣了起来，强大的水蒸气呼啸而至，洗卷全身，把两个小家伙推出去五六步远，压在地上不得起身。等汽雾散尽，两人狼狈地爬起来，火车早跑远了。

看来这一招是不灵了，再想法吧。两人正苦思冥想时，听见天空中飞机呼啸而过，一抬头正好看见偌大的机身，正冲着前方不远处缓缓落下。这只白色的大鸟，给两人带来了吉祥的灵感。趁着暮霭四起，志在必得的两个孩子走大路，抄小路，一步步来到了附近的机场。

看着近在眼前的飞机，想象着从此远走高飞，两个人心里兴奋得 发了狂，你给我打掩护，我给你作照应，一前一后，一依一靠，两个人接近了一架飞机，趁着探照灯扫过的时机，爬上了这架客机的起落舱。

说来也怪，飞机每次起飞前，都会有人来对起落舱进行例行检查，唯独这一天偏偏遗漏了。两个孩子睡眠了一样趴在舱底，无人知晓。

突然轰鸣声响起来了，好像千军万马厮杀一般。两人吓得紧抱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动了，整个飞机动了，他们才知道这是要起飞了，可又突然害怕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飞机离地的那一刻，出于生存的本能，小梁子立刻伸手抓住了轮子上端的一截金属杆，而小蝌蚪一直出于慌乱当中，什么也没有做。飞机刚刚离开地面不久，小蝌蚪闪了一下，随即就不见了。

小梁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伙伴出事了！怕已经凶多吉少！这让他非常非常害怕，两只手抓着根细管子，就那样吊着，像只被缠在电线上的风筝，随风乱舞。

起落舱关闭了，他暂时安全了点，但是高空中的气温越来越低，很快小梁子就面临严峻的考验。每升高一千米，气温下降六摄氏度。高空中的小梁子，已经在鬼门关徘徊了。只是他没有感觉到冷，反而觉得很热，这实际上是感知麻痹，死神就在隔壁敲门。幻觉中的小梁子觉得热气扑面，还脱掉了一件衣服。

好在这次飞行时间很短，不到一个小时到了目的地。当时为了更舒服地抓住金属杆，小梁子还将姿势换到了舱内的飞机轮胎下。在飞机落地起落舱打开的一霎那，坐在轮子上的小梁子瞬间悬空！

呼呼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脸被扯得生疼。小梁子嗅到了危险，死命地抓住轮子上的金属杆，又艰难地爬上了起落舱。

等专业人员发现里面有个孩子，大呼小叫起来的时候，小梁子已经迷迷瞪瞪，似醒非醒。经过一路颠簸，他的耳朵被震得反应迟钝，像个老态龙钟的老汉，并且不停地出血流脓；眼睛看东西也模糊不清了，像隔着一层雾，两只胳膊的肌肉拉抻得有点撕裂，需要住院治疗了。

这孩子真的“能”上天啦！小梁子的大名不胫而走，不少人都来看猴似的欣赏他。爷爷奶奶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怕一阵大风再刮跑了。梁子爹也放了心，不慌不忙地伺候着，不时还打趣他：

“还跑吗？——外面多好，还可以坐火车，还可以坐飞机，生死没人管，去吧？”

“不去了，打死也不去了！还是家好！”躺在爷爷奶奶怀里的小梁子乖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还上学吗？就这样在家里呆着？”

“上！好了就去！这回我一定好好学习，考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