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三个笔名中,半臂书生是得之最早的,它来源于我的切肤之痛。
我是一个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人,常常沉溺于书中不能自拔,以致浸淫至深。接人待物一看,则是文质彬彬,百无一用。
的确不错,百无一用是书生。谈天说地,唇枪舌剑,可以压倒一片。一到耕地扶耙,收麦打场,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经寒暑则萎靡,遇雨霜则凄然。看着老爹在农田里挥汗如雨地执锄掌镰,使杈弄棒,样样轻车熟路,运转自如,我汗不少出,力不少使,效益却难拿得出手,不时遭他白眼和训斥。
我也是一热血男儿,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嘴干裂了,手磨破了,男爷们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终于歪歪斜斜地跟在后面,完成了一次次的田间劳作,心气也磨砺得坚硬起来。
朋友王满景家弟兄多,老父亲体格也不太强壮,眼见着三个儿郎长大,需要盖起新房,准备说亲,掂量了几掂量,最后决定在自留地里建起小土窑,自己烧砖来用,这样就能省却一大笔使费。说干就干,马上行动,我和另一个朋友苏效芳也参与其中,加上他爷四个,一伙人开始没白没黑地脱胚,晾晒,挖坑,垒窑,往里面一排排摆放砖胚,然后请专业师傅来烧窑。
我们放下了手中喜爱的文学创作,一心一意地投入到新家园的建设中,每每想到不日能看到一摞摞红砖方面大耳排列整齐等待我们检阅,心里就为朋友家的新房而欢欣,虽然自己胳膊腿累得麻木不仁,举步维艰,第二天仍然活动活动,义无反顾地站到第一线了。
烧窑过程中,有本家兄弟来帮忙。那人长得五大三粗,能把我装下去。往里运送摆放砖胚备烧的时候,他仗着自身优势,大咧咧地传递五块、六块甚至七块砖胚,一次性传到我们手上,看我们能不能拿稳,继而稳稳当当地传递进去。他是田野里风吹雨打出来的铁骨头,我们是久在樊笼里蹦来跳去的金丝鸟,哪能一起相提并论呢?然而我们并没有服输,咬紧牙关吃力支撑。一块砖胚连泥带水分也有七八斤吧,六块七块是个什么概念!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是持续不断的发力。我们坚持到最后,慢慢地露出了窘相,疲惫不堪。幸好王大叔制止了那人的莽撞行为,改为小幅传运了。
等坚持着把这窑砖烧完,出了砖,我们这些人不少的胳膊都疼了起来,肿了起来,好像持续发低烧一般感觉。我更严重一些,毕竟逞强了,被人逼到绝路上了,赶鸭子上架了,胳膊肌肉用力过猛,现在不时酸痛,举抬无力,握支笔都费劲,写点东西画不出道道儿,软绵绵的没有筋骨。我知道惨了,从今往后,别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别想博览群书大写诗章了!人生不定哪阵风,就能把你的翅膀吹折,让你腾空而起的理想落空。
从那以后,我的努力发愤进入了一种更为艰难的模式:借用外力,多用大脑,深记少练,投机取巧。在顽强的拼搏中,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实现了鱼跳龙门的愿望。
在大学,以及在以后的工作中,我的不安分的心性随着生存环境的适宜又潜滋暗长了。我是书生,自然要研书,学以致用,先自立,后达人,修齐治平,吾所愿也。我读史记,读论语,在鲁迅的世界里徜徉,和共产党宣言面对面,在力所能及、日所能及的地方,攫取着一切能够咀嚼出味道的知识,不停地滋养自己,生发力量。在我的情真意切的请求中,同桌,同学,学生深受我的沾染,时不时地聆听着,讨论着,因陋就简地帮扶抄写着,为我的不见天日的写作整理了一篇又一篇,一本又一本。
原以为,这右胳膊是废掉了,一辈子只能瘸子似的蹒跚而行了。随着涉猎的拓展,无意中接触了太极拳、八卦掌、两仪拳、八段锦、五禽戏、六字诀,看着一个个尚武练气的人吞吐纳息,英气勃发,神采奕奕,气宇不凡,心想我这身高残废胳膊残废体能残废的三等废品能不能锻造一下,重新展现生机?一旦动了心思,我就想试试。先练两仪拳。程宝华在里面练,我在外面跟着比划,晚上找地儿自个揣摩,一遍遍体悟,四五个月之后,有点模样了,于是信心大增,开始迈向太极。没有老师,还是跟着视频里的李大师亦步亦趋地练。我就是一只关在屋里的小苍蝇,嗡嗡嗡地乱飞,不停地找着感觉,哪儿光明往哪儿撞,像刚刚入学的蒙童,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习琢磨,像刚刚学步的婴儿,一个起步,一个转身,一个抬手地找感觉。一个动作十遍八遍地反复练,两个动作三天五天地扣,一个招式一个星期半个月地去熟悉,这样经过了漫长的一年时间,二十四式太极拳硬被我无师自通地啃下了,练出了一点感觉,一些力道。我的胳膊腿明显地有了改善,举手投足顺溜多了,觉得有气血运行起来了。
既得陇,复望蜀。尝到甜头的我又练起了八卦老掌八大掌,这次时间明显少了。天下事万法归宗。得益于太极,两者息息相通,同根阴阳五行,阴极阳动,一个半月的时间,八大老掌基本掌握。结果迎来了幸中不幸:由于两仪拳习练不深,肌肉记忆太浅,一年多疏于练习,以至于提肘忘拳,提膝忘步,心不知何往,意不知何至,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后来,机缘巧合,我又比较了一下五禽戏、易筋经和六字诀,最后还是选择了八段锦坚持了下去。三天的习练得手,日复一日的加强巩固,体悟拓展,现在,八段锦在我手里已经演化出二十个招式,所有的筋骨都能活动到,气息吐纳到五脏六腑,胳膊已经与身体其他部位完全融为一体,伸缩自然,动静舒怡。半臂书生这顶帽子,看来要从我头上摘去了。
不过,我不想摘去,我想一直戴下去,它能时刻警惕着我,不忘来时的路,尽着自己的本份,踏踏实实地做一个文化传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