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提着一袋子垃圾走向家门口的垃圾箱,心里不停地感叹着:现在的人制造的垃圾何其多耶!厨房做饭做菜的下脚料、洗刷水,家庭电器的退役二手货、残废品,住房啊出行啊穿戴啊本来都使用得四平八稳的,怎么看也是八成新,可是不跟形势了,不赶时髦了,心想嘚瑟了,于是统统打入另类,喜新厌旧进了冷宫,束之高阁,或者顺手处理掉了。
到了垃圾箱跟前,还没往里丢呢,咦,怎么有个陌生的老头在探头探脑地翻检着什么,另一只手里已经找到了一个小本子。一股发自内心的怜悯涌上华的心头:平淡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可怜的人各有各的可怜!那失去了生活来源自己男人除了会喝酒脾气大其他什么也不是的驼背大姨,那得病落下偏瘫后遗症走路摇摇晃晃而媳妇起早贪黑谋生的东北老男人,那父亲病逝母亲卧病在床自己每天上学前帮助擦洗一遍的大孩子,这些人为了生存,为了前途,都在咬紧牙关向前拉紧生活的纤绳!现在不幸的人又多了一个!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像往常一样,把垃圾袋里可以回收利用的东西翻找出来,放在旁边的台阶上,一边和气地告诉那老头:
“大叔,这些东西,你可以拿去卖。”
老头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神色平淡如风:“奥,谢谢!谢谢!”华不忍心再去看他,怕人尴尬,转身走家去了。
不一会华又回来了。老婆又收拾了一堆旧衣服,送人吧怕人嫌弃,丢了吧于心不忍,想了想,便要他送进垃圾房附近安装的废旧衣物回收装置里,交给再生利用公司,算是做点好事吧。
那老头还没走,围着垃圾箱转着圈,嘴里还咕噜着什么,这时看见华拿着一包衣物走向旁边的再生利用装置,便转了几步踱过来,以一种急切的心情对他说:
“你放下,我看看,让我看看。”看这意思,他在找什么,他想得到什么,可也没见他找到什么呀?华突然觉得,这老头不像捡垃圾的!——看他头发纹丝不乱,脸盘还算干净,穿戴虽然半新不旧,但也齐齐整整,一点也不颓废!关键是:他右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怎么还夹着管笔!华心里一阵悸动:太可怜了,神经不正常!肯定受到什么刺激了!
想到这里,华不敢违拗他。任凭他翻来覆去,呆呆地应答着他的问话。找完了,什么也没找着,那老头还挺高兴,拿起小本子写着什么。华松了口气,胡乱塞了进去,也不和他对视,急忙走掉了。
清理完卫生,吃完饭,就已经上午八点多了。华赶紧推车出门,去社群服务中心开会。天空万里无云,远处水天一色。凉风习习吹来,每个毛孔透着清爽。鸟儿在天他在地,一个个凝花对草,拂柳穿林,不多时来到了目的地,一看时间,不晚,还有八分钟开会。
环顾会议大厅,一排排座位已经坐了不少的人,都拿着笔和本,一本正经。是啊,看着一个个西装革履,整洁如新,那都是制造垃圾浪费资源换来的。我们小小的星球已经污秽遍地,快不能称之为家园了。垃圾的分类势在必行。今天把各单位代表召集在一起,就是要讨论这个问题,统一认识怎么行动。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会议主讲嘉宾刘江教授匆匆走上讲台,声情并茂地开始讲述人类和垃圾的共生患难史。望着台上熟悉的身影,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在垃圾箱遇见的老头嘛!他就是刘江教授?大名鼎鼎的再生资源回收利用研究专家?全国垃圾发电研究第一人?真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自己差点唐突了大人物!
仔细听着刘江教授信手拈来的第一手资料,认认真真地记录着他的谆谆教导,华的脑海里不时闪过这样的画面:冰天雪地中热火朝天的王进喜,臭不可闻走街串巷的时传祥,烈日当头下兢兢业业的袁隆平……中国,可爱的中国,正是这样一群群埋头苦干拼命硬干无怨无悔的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才一步步强大起来,屹立于世界东方的。
会议结束了,大家井然有序地往外走,路过主席台时,一个个微笑着向刘江教授点头致谢。刘江教授不认不识地微笑颔首,以示回应。等看到华的时候,刘教授的眼睛亮了:
“你等等,过来过来,咱俩谈谈。”
华怀着中了大奖的心情,千人瞩目中和刘江教授坐到一边去了。倾谈之下,刘教授发现了一个可造之材:博学多识,有思想,有深度,知分寸,肯钻研。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捡了宝似的爱惜抚摸个不停:
“你也是身居陋室、心怀家国的人啊!大家都像你一样就好了。——怎么就没人发现你呢?”
“你说这些和职称评聘能有关系吗?”华笑着反问了一句。
“唔,唔。”刘江教授就此打住。在现实面前,他也是无能为力。不过他还想做点什么,“这样吧,你帮帮我,弄完这个研究课题,我也得帮帮你,太委屈你了……”
帮我?华看着刘教授一身的艰苦朴素,心想老爷子家没余粮,何谈浮财?能帮我解决什么问题?老婆工作问题?孩子生病问题?人都会说些好听的,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
两人约定好,次日晚上小聚一下,就本市的垃圾分类和重新利用好好的深入谈一谈。华随口答应了。第二天下午,忙忙碌碌的华突然想起了这事,又有点反悔了。本来萍水相逢,点头之交,有必要走一趟吗?可又一想,一个老人,为了大家,大老远不辞辛苦地跑来和废气废物废水打交道,自己一个坐地户,是不是更应该尽绵薄之力?想到这里,他稍微修饰了一下,拿了几百元现金装身上,便出了门。
到了庆瑞酒家,远远地看见教授背个包,正在路边东张西望呢。华赶紧奔了过去。
“刘教授,您早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拿不定是不是这儿!也不晓得这里的规矩,还是外面等你的好。”老头一脸狡黠,夹杂着一丝天真。
华笑了。两人进去,找了个雅间,边吃边谈。架不住这老头连哄带劝,主要是刘教授给他看了这个课题的详细资料,华深深地感动了,觉得可以大有作为,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为其前驱。刘教授高兴得手舞足蹈,满面红光。他端起酒杯:
“好样的,小伙子,我老头没有看错你。——为咱爷俩有缘走在一起干杯!”
放下酒杯,老头歪着脑袋,打量着华。
“问句关于私人的事——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一了。”
“正好,正好。唔——还没有结婚吧?”
“早结了,孩子都三岁了,还有病!”
“早结了?”老头一脸失望,满心期待寻到芳花一朵,想着移栽到自家地里,不料旁边插了个牌子,名花有主,连连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什么意思?没等华细细咀嚼一下,刘教授已经转了方向。这老头蹦的真快,像只活力四射的蚂蚱。
“你说孩子有病?什么病?不好治吗?”
华讲述了这种纠缠不休的病。刘教授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这个我可以帮忙。”说着,拿起他其貌不扬的电话,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不多时搞定。看着华一脸错愕的样子,他平静中不乏一丝得意。
“这是我的一个学生,现任省城一家三甲医院副院长,这方面的权威,你放心去好了。——唔,你怎么去呀?这儿到省城,四百多公里的路程呢!”
“打车去呀。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坐汽车、火车都行。高铁再有半年也通了,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老头似乎还不满意:“你不会开车吗?你没有车吗?”
华的脸红了:“驾驶证倒是早考出来了,不好意思,没钱买车呀!——老婆没有固定工作,上面还有老人需要赡养,老老小小全啃我这点工资!”
刘教授深切地望着华:“不容易呀!你这条过江龙,就是被河里的这些杂草给缠住了,翻腾不起大浪来了。——这样吧,我姑娘手头有一辆A6,开过两年了,想换车,这车就送给你了,别嫌乎,凑合着开吧,这样出行也方便,给孩子看病省去许多麻烦。”
“不好吧?教授,拿别人之私慷自己之慨!”华半开玩笑半拒绝,心想这老头也真是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什么别人的,我的!都是我的,她开着罢了。”
“你?”华看天书似的看着刘教授,心想这也太口无遮拦了,怎么满嘴放炮呢?
这老头乐不可支,像个孩子,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赫然印着全国最大再生资源回收利用公司的名号,刘江——头把交椅!
”怎么样?没吓着你吧?——好好干!过几年这边摊子大了,你老婆也进来,解决你的后顾之忧。——本来还有好事等着你呢!可惜了。”
说着,老头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