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牙

遗传的基因是强大的，强大到一些细微之处都带着模子翻刻出来的痕迹。可能由于小时候闹饥荒，小孩儿营养跟不上，食不果腹，饥不择食，记得只要东西是地里长出来的瞧着顺眼，估计不会给我个下马威的，都拿来试着舔一舔，继而尝一尝，安然无虞后再接着嚼一嚼，以填饥肠。曾经一段时间，院子里长了几棵菜葫芦，炒菜吃掉以后，葫芦种子晒了一窗台，于是时不时地抓上一把放兜里，咬牙切齿地磕开坚硬无比的外壳，贪婪地汲取里面的种仁，好像应该是这样，在外力的强大作用下，牙齿们各展其能，参差不齐地生长，终至于一个个个性倔强，傲然屹立于口腔之内了。经过了一代的品种改良，到了大女儿身上，这种桀骜不驯的特性还是很明显地体现在她的牙齿上，一张嘴给你一种美中不足的感觉。

人都是爱美的，姑娘们更是这样。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十六七岁的年龄，正是见花比映、望鸟思飞的时候，大女儿兴之所至，化起妆来，袅袅娜娜，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现在牙齿这个模样，觉得和其他部位相较，虽然说无疵不真，但这一疵也太伤大雅了。就像一个人看身材看腰肢看背影，听声音听语言，摇曳多姿，令人神摇目荡，心旷神怡，不觉近之随之，如蝇聚膻，待得抬起头来，面目丑陋，不堪一觑，顿时令人心灰意冷，作鸟兽散。

为了一口好牙，姑娘没少费了心思，时不时打听修理过牙的同学，在哪儿整的呀？哪家的好？用什么材质做的牙套？疼不疼？需要戴多长时间？回来就一个劲地向我吹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百回，不折不挠，持之以恒，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从传统的中医观点看，人体自出生就是一个完整的机体，每个零件各就各位，各尽其能，协调一致，浑然一体，非有性命交关，不可断肢求生。牙齿直通骨髓，勾连肾脏，把它一个个敲打修理，整齐是整齐了，会不会影响到各个脏腑？但是架不住姑娘长年累月的雷声隆隆的抱怨，终于在这个暑假，我带着她去了瑞雅口腔诊所，开始彻底整修伶牙俐齿。

根据医生的观察和建议，并经大姑娘同意，先分时间段，左右两边各去掉一颗无关紧要的细牙，静养五天后，又在一个合适的时间，装上一嘴牙套，像是用龙套羁住了东奔西跑的小马，并告诉我姑娘，半个月后，要过来复查，同时进行下一步处理。

从拔第一颗牙那天开始，姑娘和我面临的就不是一颗牙两颗牙的事了，而是想着如何熬过烈日炎炎的每一天，和如何做好能够下咽的一日三餐。好好牙齿被连根拔起，虽然打了麻药，当时不疼，但过后却有一种钻心的感觉直达心肺，嘴巴像被胶带封住一样，使劲用力去张，也只能张开一道缝，吃东西只能流食化，还得凉透，只好用牙齿完好的右边去工作。等左边的伤口刚刚复合能够承受了，又要接着拔掉右边的一颗牙。这下疼痛更明显了，新伤旧痛一起袭来，坐着感觉有蚂蚁咬，躺下去感觉有虫子钻。冷敷，吃止痛药，吃甲硝锉，吃甜点冷品等等，能想到的法儿都用上，来压制身体机能对这种暴力破坏的激烈反抗。

看来爱美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完全是自作自受！谁也代替不了。我和老婆爱莫能助，能助的就是把她当作掉光了牙齿的老奶奶对待，当作不会吃奶的小婴儿喂养。每天做饭前，先思考一番，讨论一下，什么样的食物能够堂而皇之地闯进大姑娘缺牙掉口无能为力的嘴巴，进去滋养脾胃，为她一天天的勤学不止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和动力。

只要动脑筋，方法总比困难多。我熬出小米粥，再慢慢冷却，然后把喜旺肠剥开切碎，剁成糜状，拌在里面。大姑娘找到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勺子，一次能盛花生米大小一点饭，蚂蚁衔食似的一点点往里送。还不错，终于吃下去了。我们都很高兴。吃了几顿，厌了，想想，再换个做法：烧开水，大大的香油，切碎的黄瓜片煮的濡软，打两个鸡蛋花，再剁碎一根香肠放里面，盛出来一吃，还不错，又吃下去了。随着牙齿伤口点点滴滴的复合，开始能吃婴儿面片了，开始喝面条了，开始吃面包了，开始一点点咬肠吃了，开始一点点嚼菜了。换上牙套一个周的光景，在老婆和我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激励下，大姑娘终于可以坐在餐桌前，像我们一样拿起筷子了，虽然还是挑挑拣拣的吃，但毕竟蔬菜瓜果都可以尝一尝，连鱼虾鸡鸭也可以猫吃食似的，一点点撕着吞肚里了，再也不用担心她不吃不喝，营养失调，身体亏损，而大费周章了。

因为大姑娘的牙，我和老婆日夜惦记着她的吃，正是废寝忘食奋发图强的时候，就怕有个闪失，身体弹尽粮绝，功亏一篑。操劳的间隙，不由得想起大姑娘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从出生时的咪咪嘤嘤到牙牙学语，不分昼夜的看动画到藤缠树似的满街逛，再到有一毛钱就烧包的买买买，再到鸡犬不宁的满天飞，笑闹事料一箩筐，都翻箱倒柜地抖索出来晒一晒了。二姑娘在旁边听着，边听边嚷：

“怎么和我小时候一样！也是这么淘啊？还推着我转着圈飞，摔我个四仰八叉！——姐姐，你赔我！……”

说着扑上去，两个人又嬉闹在一起。

等到平静下来，大姑娘擦着眼角，不好意思又充满感慨地说：“你们摊上我们这两个孩儿，真是不省心！我想了，这个假期我也要学学炒菜，又好看又好吃，好好回报一下父母的恩情。”

二姑娘哇地大叫起来。

“姐姐，真的吗？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