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过后,城市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原先整洁一新的街道,已被山洪冲刷得泥污斑斑;两边的行道树,喝醉酒似的一个个东倒西歪;满家店铺睁着劫后余生的惊魂不定的眼睛,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跑来跑去。
老陈慢慢悠悠地挪出自己的两条小短腿,伸着大脑袋往大街上一瞅,不禁吐了吐舌头:乖乖!一片狼藉!这连风带雨的,把偌大的城市折腾的够呛!自己一个半截人,今天还能搬出去家什,到街上摆摊吗?
咚咚,咚咚!是姑娘!刚洗了把脸,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一面绾着长发,一面过来说话。
“爸,今天你就别出摊了。你一个人搬不动。我得到社区帮忙,肯定有不少人家遇到了困难……”
不等老陈回答,这边已经走远。老陈一边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看着姑娘的背影,一边拿起铁锨,扫帚,清理着胡同口里积水、污泥和杂物。
一转眼姑娘又回来了:“爸,你怎么还不回去?别干了!累着你就不划算了。——来,给你这只小猫咪,无家可归了,呆在那儿可怜的紧!我抱来了,就给你做个伴吧。”
老陈笑眯眯地接过小猫咪,用手温柔地抚摸着那柔若无骨的身子,听着那嘤嘤呜着钻到母亲怀里吃奶般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他仿佛又看见了凌晨在马路边捡到的这个女儿:小花被包裹着,在刺耳的风声中,间或听到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哭声,若不是自己先天性侏儒,走路一摇一摆,几步一歇,恰又正好停在那儿休息的时候发现了她,说不定这孩子早已魂飞魄散香消天国了。
“又是一个可怜的小生命哟!”老陈转身走回自己的小家,刚把小猫咪放地上,小家伙眯瞪了一下,左瞅瞅,右看看,一转眼,溜进老娘住的正屋去了。
“呵!还真不把自己当客!自来熟!”老陈半是怜爱半是批评地咕噜,又去门口清理了,然后回来做饭,先给坐在门口看天一手抚着小猫的老娘端过去,自己吃了,给姑娘盖在锅里,想了想,找出个纸片,放点食儿在猫眼前。这些事儿干完了,沿着自己清理好的道路,把工具车一点点搬出来,一步步挪到胡同口的柏油路上,慢慢推到路口去。
大街上的人们都热火朝天地干着,整条道收拾的差不多了,上下班的人已经络绎不绝。一台台机械来往穿梭,搬走一棵棵倒掉的大树。清洁车嘟嘟嘟地驶过,地面的败枝残叶连同泥泞席卷而空。洒水车紧随其后,地面又是光洁一新。老陈看得合不拢嘴。原先遇到风雨之灾,整个城市都会伤筋动骨,没有十天半个月恢复不了元气。现在,交通和行人都全然不把它当回事,好像身上吹落了一些灰尘,伸出手弹一弹,继续走路。
最忙活的还是环卫工人,他们把每一个边边夹夹角角落落都注意到了,坚决清除一切风雨残留物,生怕给城市洗不净脸,丢自己的人。交警同志根据各个路段的清理情况,灵活机动地指挥着人们是停留观察还是顺利前行。看着大家伙儿一个个手脚不停,挥汗如雨,老陈从修理车上带来的暖瓶中倒出些开水,蹒跚地走到附近的干活的人身边,请他们喝口水,润一润嗓子。
环卫工人和交警都满满的感动,连连婉拒,又赶紧把他搀扶到过往行人碰不着的路边石上。不少人都认识他,独立生活,年过半百,捡来的姑娘也争气,已经考上了市立大学研究生,过了暑假就要去读研了,他现在是坐着飞机吹喇叭——声名在外。大家一边发着感慨,一边和他搭话。
“老陈,这天怎么还出来摆摊啊?”
“不出来不行呀!上有老母得伺候,下有孩儿得读书,都得花钱啊!”
“瞧你!没媳妇倒有闺女,还这么有出息!啧啧!”
“嘿嘿……这都是命!不该有的不强求,该有的自来会有!”
“一天,你能挣多少钱?——看你这也挺辛苦的!”
“谁说不是啊。也就挣个三十五十,好的时候能挣个百儿八十的。”
正说着,环卫队长吆喝大家,马上打起精神,进入最佳工作状态,媒体记者就要过来了,要对一线的灾后整修重建进行一系列报道。
老陈一步挨着一步,一步错着一步地走回自己的摊位,事不关己地瞧着他们干得不亦乐乎。四五个拿着长枪短炮的年轻人对着队长采访,一会又奔向两个环卫工人,一会到了交警跟前。不知怎的,过了一会,有两个人撇下他们,朝着老陈走过来了。
老陈的脸上马上堆出笑来:“来了?配钥匙?还是自行车补胎?”他边看两人边纳闷,也没骑自行车呀?手里除了照相机和笔,别无他物,钥匙呢?
那两个人笑笑,蹲了下来:“大叔,我们是报社的,听清洁员讲了你的故事,他们对你都伸大拇指,觉得很好奇,过来了解一下。”
老陈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
“也没什么,挺平常嘛,不值一提!”
在记者的再三恳求下,老陈讲述了二十三年前捡拾姑娘的经过。自己一个残疾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送进学堂,风里雨里一天天接送,直到考上大学。这两个年轻人听得如醉如痴,柔肠百结,老陈那里已经是云淡风轻,雨过天晴。
“大叔,你太不容易了,你太伟大了!我们一定要报道出去,让大家见识见识人间大爱是什么!让大家都来帮你一把!”
半个月后,街道办的领导带着慰问品来到他家,看望了老陈和他的老母亲,对他的行为赞不绝口。
“老陈啊,你是咱们街道办的光荣!借你的东风,咱街道办可红遍了整个市啊!以前对你没有照顾到,请你多有担待!这样,我们在街头拐角处给你物色一间店面,门头不大啊,不收租金,你把工具搬过去吧,坐铺修理就行了,刮风下雨都不用担心了,需要的人找你也好找。”
百求无望的老陈激动的千恩万谢,无以言表,恰巧姑娘回来了,帮忙一起收拾,整理。几天后,小小的老陈修理铺悄然开张。
姑娘现在联系了两家课程辅导,上午一家下午一家,每天起来先忙做饭,伺候了奶奶和小猫咪,然后把一日三餐送到这里来给爹吃,自己转身去上班,得闲便过来帮忙。爷俩忙并快乐着,干着活还不时聊着天。
“现在生意好多了,不知怎的,这么些人都来咱这儿!”
“人家都觉得我爹不坑人,是个大实在吧?”
“那也不能补了鞋,也不算账,扔下钱就走啊?”
什么意思?还有这样的人!姑娘把脑袋伸过去,看着老爹从下面拿出几打钱来,接过来数了数。
一搭五百,一搭一千,一搭两千。
姑娘抿着嘴,思考了半天,然后又把钱给了老陈。
“这钱给了就收了吧,给奶奶和你买点营养品吧。反正也找不出来主儿不是?——今后看仔细了,再给咱可不能要了,爹,咱有手,学费能够自己挣出来。”
“不就是几万块钱的事嘛!咱自己挣!——爸爸也是这么想的。”老陈看着姑娘,点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