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的

提起常建小时候，村里人没有不摇头叹气的，四个字：顽劣无常。太不让人省心了，什么歪点子都能想的出来，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都叫稀松平常。亲娘惹了他，也会提了菜刀在后面追。亲娘跑进屋里，插上门，他一面砍门，一面边哭边骂。欠收拾，根本不是个孩儿，是个前世的讨债鬼上门了。

还别说，自从上了学，不知接通了哪根神经，这孩儿一天天变模样了，从荒诞不经人人烦厌，慢慢变得正正经经，规规矩矩，好像鱼儿钻过了一条狭长的山谷，两边的悬崖峭壁把身上的刺儿磨得干干净净的，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溜光水滑的模样。看着走过去文文静静大姑娘模样的小伙子，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十年书读下来，没有钢鞭和铁笼套，怎么就把人改变得这么大呢？

等到常建当兵复员归来，像个贴心小棉袄陪着老娘出门子，看见了又送笑脸又递烟的时候，街坊邻里伸出了大拇指，觉得这小子是块料了。

“行啊，常建妈，终于熬出来了，常建可以支撑门户了。”

“打算干什么？还不成个家么？”

“咱常建，没得说，像粘知了一样，好找！”

“还得托大家的福啊！有合适的，给常建牵个头吧。我和他爹等着抱孙子呢。”

“这回可别再逞坏了，在后面追着要杀你……”

“嗨，二叔，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都过去那么久了，头发丝儿拴豆腐，提不起来了！盖上，盖上！”

半年过去了，只见常建像只鸟儿似的，不停地从窝里飞出去，又不时飞回来，见了面打个招呼，来去匆匆。大家大眼瞪小眼，相互嘀咕着什么情况，不会又沉沦到了过去，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春节到了，常建一家喜气洋洋，灯笼高挂。常建和爹一起，挨家挨户邀请本村的人家里坐坐。进去一看，一位姑娘，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略施粉黛，眉目清秀，衣着光鲜，举止袅娜，跟着常建妈后面，殷勤地给大家端茶送水。

“常建妈，这位是——”

“常建媳妇！——结完婚了，请大家过来坐坐。”

“结完婚了？什么时候？我们怎么不知道？”

“不打鸣不下蛋的，稀里糊涂完事了？我们都还没表示表示呢！”

“常建他俩说了，新人新事，新事新办，旅行结婚，一切从简。”

“哎这孩子，就不走寻常路。”

常建笑眯眯地过来了，端起了茶杯：“咱们老少爷们儿，谁挣个钱都不容易，俺爹俺娘也不容易。我不想铺张浪费。今天略备淡茶薄酒，咱们借着春节这个吉日，同喜，同喜！”

众人纷纷举杯，七嘴八舌地发问。

“常建，你这媳妇挺漂亮的，哪来的？给我们讲一讲呗。”

“谈谈恋爱经验，我们也取取经，早日抱得美人归。”

“你这结婚省老鼻子钱了！打算再干点什么？”

常建应接不暇，笑容可掬地东一句西一句地对答着。末了，他伸出手掌，往下按了按，要大家安静一下，他有话要说。

“今天叫大伙来，还有件事想和老少爷们儿商量一下——我们结婚节省下来二三十万，加上媳妇带过来的十来万，我又东借西磨了些，凑在一起在市郊租了块地，办了个厂子，计划一开春就投入生产。现在，我打算借助老少爷们儿的力量，一起把活儿干好，干漂亮。大家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一时间炸了锅。大家又笑又骂，不绝于耳。

“这小子大发了哈，果然有大手笔。”

“拉着我们发财致富，还这么谦虚！”

“用不着拐弯抹角！怎么干？多少钱？”

“不要问，我干了！跟着常建哥，肯定没问题。”

常建耐心细致地解答着众人的疑问，具体详细地摆出了工作要求和福利待遇。根本找不到进口的人自觉地退下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有心无志地徘徊观望。心无旁骛志在必得的几个小哥们一拍即合，顺手签了合同。

开工那天，各路人马陆续来了。本村的伙计班底，一些常来常往的朋友，社会上招聘了一部分，还有一个看门的老头，一个扫地的大妈。大家笑嘻嘻地站了一片，聆听常建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然后都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生产劳动中。

只要思想不落后，石头里面挤出油。不走寻常路的常建充分发挥自己灵魂深处闪转腾挪的本领，把一个小厂子搞得有声有色，不到三年时间，产品远销省内外，效益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也不忘大家的辛苦，经常对员工们嘘寒问暖，逢年过节都有大礼包相送。看到常建深入车间不怕脏不怕累的身影，特别是看到他与门卫老头、扫地大妈一起平起平坐亲密无间地交谈，大伙儿都觉得跟对了人，上下一条心，对常建钦佩无比，更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争先比进。

大海里不可能永远风平浪静，前进的道路不可能一直没有起伏。受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国内市场一时疲软了，需求骤减，产品一时积压如山，卖不出去，厂子周转不灵，资金链面临断裂。常建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寝不安席。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干活有一搭没一搭的工人又被要求开足开齐，全力生产，青黄不接又变成了生机一片。可常建眉头的阴云依然迟迟不散。直到有一天，一辆小车载着三四个讨债的人硬要往里闯，被门卫大爷硬生生地拦下来了。那些人下来蛮不讲理，吵着嚷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并且和老大爷动起手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门卫老头精神一震，大显身手，在众人错愕间，已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掀翻在地，然后打了110，并且叫来了常建。

问清楚原因，门卫老头长叹一声，半嗔怪半怜爱地埋怨一阵，回身找出一张银行卡。

“喏，拿去吧。上面有十八万，不够再想办法。”

扫地大妈闻听出事了，也一路小跑过来了，知道了事情缘由，一叠声地责怪常建。

“你这孩子，把我们当外人啊？再怎么也不能去借高利贷啊！那是个无底洞，吸血鬼！你等着，我打电话，叫老头子把存折拿来，五十万，差不多吧？”

靠着这两个老人的大力扶持，借着国家政策的东风，常建还了高利贷，厂子起死回生，又开始蒸蒸日上。又过了三年，常建厂子成了全市乡镇企业的龙头，经常有各级领导、外地客商以及同行前来参观学习取经。

    常建要接待一位新来的副区长，特地跑过来找到门卫老大爷，找到扫地大妈，神神秘秘地邀请他们一同参加会见。

    副区长笑眯眯地来了，一下车握住了常建的手。

    “老战友，又见面了！”

    “祝贺老战友高升！欢迎老战友视察！”

    “哪里！哪里！我得借助你的力量才能飞起来。”

    两个人说着笑着，走进会客室。门卫老大爷和扫地大妈都不由地站了起来。

    副区长微笑着打量了一眼，顿时愣住了，再仔细看看，马上变了态度，两腿一绷，上前立正，举手敬礼。

    “老首长好！——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

    两人寒暄了几句。常建拉着副区长转向扫地大妈：“你还记得英勇牺牲的小吕儿吗？——这位就是他妈！咱们的英雄母亲！”

    副区长抓住吕妈妈的手，一时又想起了昔日的战友，不由的哽咽了喉咙。

    激情过后，大家落了座，不分尊卑开始了毫无芥蒂的交谈。副区长越发佩服常建了，也由衷地感谢老首长退休不颓废，老妈妈失儿不失志。

    “你们都是好样的！都过来帮助常建，把他这个厂子搞起来，为咱市的经济发展做贡献。”

    “什么他的！咱的！”老首长得意地说。

    “自家人嘛！常建在家就叫我妈！”吕妈妈一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