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老费车马劳顿,来到了中牟县的地界。
说是车马劳顿,主要还是心理方面。作为袁太守派下来视察的大员,哪个县令不迎风巴结,望尘而拜呢?可一路走来,蝗虫肆虐,庄稼干枯,老百姓多少人睁眼望天,欲哭无泪。虽然路途少不了好吃好喝的招待,可越是这样,老费心里越是沉甸甸的,觉得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他觉得,做好一个父母官真是太不容易了。
前面就是中牟县了。入了地界,感觉眼界大不相同。越往里走,庄稼越是绿油油的,好像真的没有蝗虫飞来。老费擦了擦眼睛,不敢相信:难道真的如太守所说,仁义化境,连蝗虫也敬而远之了?
微风吹拂中,齐人高的玉米摇曳生姿,绿意盎然。花生笑脸盈盈,微微点头。路旁不远处一棵三棵大白杨,叶儿吹得哗哗作响,像是热烈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老费一行边走边看,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慨。
“行啊,庄稼还不错。老百姓吃喝不愁了。”
“鲁恭的手气好,摊上了个好地方,这官当的顺溜。”
“可他架子太大了呀!——都知道费大人要来视察,怎么现在还不见个人影?”
老费皱了皱眉,觉得手下人有些小心思,心里不快,正沉吟间,有人眼尖,叫着说:
“山东地邪耶!说谁谁到!这不来啦。”
中牟县令鲁恭带着一个衙役,一个书童,急匆匆地赶过来了。没有过往县城大张旗鼓的欢迎场面,没有众星捧月的仪式,只有一行三人,风尘仆仆,但是精神很好,端庄整肃,严谨恭立。
鲁恭和老费上前施礼见过,然后说道:“本想及时迎接大人,奈何城东有孤老房屋漏雨,虽然指使下人已去修理,但心中委实放心不下,特地绕道去看看,所以来迟,还望大人见谅。”
老费连说无妨无妨。手下人有不满的,抛出个问题。
“鲁大人,贵县衙的众多人都在干什么?”那意思很清楚,排场不够,没把费大人放在眼里。
鲁恭拱了拱手:“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天气炎热,庄稼缺水,除我三人之外,其余人等全都奔赴一线,帮助百姓抗旱救灾。”
听到这话,没有人再说什么。老费看了手下一眼,转身向着鲁恭:
“鲁大人,咱们一起看看吧。”
鲁恭作了个请的姿势。老费下了鞍马,两人边走边看边谈。地里不时闪出个人影,热得大头小汗,看见了鲁恭,个个笑容可掬地点头示意,都想上前搭话,但又知趣地闭了嘴,自觉地站在路边,让他们顺利通过。殿后的衙役和书童不时地和百姓搭话。
“浇完了?水旺不旺?”
“浇完了。还是鲁老爷的办法好用,这下我们都有指望了。”
“那个阿三呢?还偷鸡摸狗,不干正事?”
“哪能呢!自从鲁老爷去看望了他九十岁的老娘,帮他找了活干,谋了生路,这家伙像换了个人,没白没黑地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媳妇娶了,孩子也有了,小日子红火着呢。”
“这就好,这就好。”
这些漫不经心的言语,如风如雨顺即进了老费的心头。他想起了过往的那些县城,当官的和老百姓泾渭分明。老百姓叫苦连天,县衙人员眼皮都不会动一下。听说自己来了,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巴不得给自己磕头。相较之下,这里的老百姓是何等的幸福。
前面就是一方池塘,里面莲藕长势正盛,“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把众人眼睛都看直了。这正是一块养眼的地方!天蓝水清,底下鱼儿乱扑棱。鲁恭回头看了看衙役和书童。两人会意,放下手中的东西,下到浅水区,不多时拎着四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上来了。
鲁恭看看老费:“今天让你开开荤,新鲜的草鱼、鲢鱼、鲫鱼,鲤鱼,来个全鱼宴,怎么样?”
“那敢情好!”老费一脸期待,他兴致勃勃地用手一指,”这儿不仅鱼多,鸟儿也不少哇。你看那叶底下藏着的,不是一群水鸭子吗?”
那边的人喊开了:“还有呐,那边几只是仙鹤,对不对?两只大的,五只小的,是一家子吧?怎么也不飞呀?”
“这儿!这儿!那两只什么鸟?我从来没有见过!”
“鲁大人,这么多鸟,能不能想办法打下来几只,烤一烤,让费大人也尝尝鲜?”
鲁恭连连摇头,看着老费的眼睛,认真地说:
“不行,不行!现在正是鸟儿育雏繁衍的季节,它们像老百姓一样,需要呵护。如果打扰了它们,受到惊吓,繁衍生息受到影响,以后别说是吃,咱们看也看不到这些美丽的东西了。”
老费连连点头,心想鲁恭这几年县令当得誉满京城,看来真不是吹的。他看看天,看看地,看看人,思潮像波浪一样不停翻滚,心里琢磨着怎样回去向太守复命。
东张西望间,老费的眼睛盯住了不远处的一棵桑树。树底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抚摸一只肥嘟嘟的雉鸡。雉鸡自由自在地在他跟前转来转去,不慌不忙地叨食地上的东西吃呢。
老费扯了扯鲁恭的官衣:“鲁大人,你看他们在干什么?那鸟儿也不怕人吗?”
鲁恭抬头望了望:“哦,常事呀。他们是好朋友,一直友好相处的。”
老费一下子感慨起来,他握住鲁恭的手,摇晃个不停:“我现在是知道了:为什么蝗虫不入你中牟县了——全是你这个父母官教导有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