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小哥

散步回来，老王头推门进家，看见老婆子就说话，语气中颇有惊异和感慨。

“你说现在的人素质都高了哈，连快递小哥也什么一扔，能奋不顾身地去救人了！”

老婆子抬起头望着他，静待下文。姑娘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只有小儿子不听不闻地呼呼大睡。

“前面小区三楼一户人家，妈妈一早出去买菜，知道孩子在睡觉没当回事。谁知三四岁的孩子一觉醒来，看不见妈妈，到处找，不知道深浅就上了阳台，往下面乱瞅，一不注意就挂上了，命悬一线。哇哇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正手足无措间，一个快递小哥撂下东西，踩着楼角，像只猴子爬了上去，把孩子抢进屋里去了。——真是好险呀！”

“好险，好险。差点一条小命没了。”老婆子捂着自己的心口说，好像事情就在眼前，把自己吓着了一样。

姑娘听得入了神，停了一下，她问那小哥长得多高，多胖，什么模样，禁不住地咧咧嘴：“那人我认识，心眼老好了。”

“认识？”老王头和老婆对视了一眼，“怎么认识的？”

“有一次我去……”正准备说呢，咚咚咚有人敲门。开了门，大家一看，正是那快递小哥。

“刚才有点小事，不好意思，耽误了一下。”说着把快递直接朝姑娘递了过来，同时笑容可掬地和二老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没关系，做好事我支持！”姑娘嫣然一笑，如柳枝随风拂过水面，两个人无缝衔接，说了几句就散了。

瞧着小哥下去走远，老王头关上门，盯着姑娘上下打量。

“丫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看上又怎样？看不上又怎样？”

“说句话还行，谈对象我不同意。你想呀，一个送快递的，风里来雨里去，朝不保夕，像份工作吗？再说他家庭怎么样？有房吗？有存款吗？拿得出彩礼吗？……”

“哎呀老爹，你这思想老古董了！刚才还夸人家一朵花呢，现在自己又门缝里看人了！”

“桥归桥，路归路，一码是一码。总不能别人给我个笑脸，我就乖乖地把姑娘送给人家吧？”

“给你说不清，不说了。”姑娘修饰修饰，准备出去。老王头喊住了：“上哪？去找那快递小哥啊？”

“你烦不烦？——我去找闺蜜逛街好不好？”

对于这个闺女，老王头越来越有女大不中留的感觉。自己养的不假，有着不断坚硬起来的刺儿，越来越扎手，一天到晚心思满天飞，在外面流连忘返，沉醉不知归路。唉！真害怕她头脑发热，看上快递小哥这样的人，一无所有，风雨飘摇，饥一顿饱一顿，要是这样，姑娘最后连哭都找不着地方。

人的直觉常常是很准确的，怕什么来什么。三个月之后，姑娘带着快递小哥上门了，名义上是拜望，实则是摊牌来了。

老婆子是端茶倒水，不言不语。老王头是铁板一块，冷言冷语，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小伙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是尴尬。姑娘急眼了，一下子从包里掏出结婚证，亮了亮。

“就怕你不同意——我们已经把证领了，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说咋办吧？”

这明明是先斩后奏嘛！明摆着没把老爹放在眼里！老王头两眼冒火，手上青筋条条绽出，伸手就去抓那结婚证。姑娘唰地收回去了，一下塞包里，站了起来，拉着小伙的手。

“你容不下我们，我们走——我认定他了！”

老王头大手一挥，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茶水像血一样流淌。“走！赶快走！从此别回来了！我就当没有这个闺女！——你作吧！有你穷疯的那一天！”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扬长而去，老婆子嘴唇哆嗦着，也不敢去追。儿子看看老爹，看看姐姐的背影，撇撇嘴，回屋写作业去了。望着满地的狼藉，想着姑娘的绝情绝义，老王头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闺女啊，永远是给人家养的！自己一把屎一把尿，费时费心，担惊受怕，小心呵护，养了二十年啊。现在花儿开了，香味飘了，蜂也来，蝶也来，一个不知根底的过路客，一点不客气地连盆带花一块端走了！

从此家里冷清了许多，再也听不见姑娘那银铃般的笑声，再也听不见老王头粗声大气的高谈阔论。老婆子得空就跑出去，和姑娘姑爷通通话，表表心曲，扯着线儿往回拉一拉。姑娘也是属驴的，就不回头，非得干出个名堂不可，让老头子看看：英雄从来不问出处，是大英雄自风流。

又过了两年一个月零五天，每天计算着日子希望有奇迹发生的老王头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已经高中毕业满大街乱窜的儿子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脸坏笑。

“老爹，想不想我姐呀？”

“哼！恨死我了，愿死哪死哪去！——她怎么了？”

“要是她回来看你，让不让她进家？”

“混不下去了吧？穷打锅了吧？不知好歹的东西！胡做作！上当受骗了吧？你说爹妈还能害你……”

儿子截住他的话：“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这是什么！”

老王头坐了起来，瞅了一眼，不明白。儿子指着营业执照上面那个名字：“快递小哥！我姐夫！”

老王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揉揉眼再看，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快递公司南关营业部经理。”

“干上经理了？不可能啊？这么快！”

“我说嘛，我姐的眼光还能有错！两人一条心，粪土变黄金。”说着，伸手把大门打开。

“姐，姐夫，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