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受到了婆婆张寡妇冰火两重天的待遇,心里面如同揣着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她明白,一向不待见自己的婆婆,突然地表示关心和慰问,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一切都是那个接生婆带来的。一进家,她就贼眉鼠眼地往自己身上乱瞅,干枯的笑声就像秋风里的落叶,出去以后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对话,像四面透风的墙。
“又大又圆,肯定是女胎!”
“我一看也不是好种!一天到晚腻歪在一起,掰不开的烂姜瓣子,把我儿子缠磨得小闺女家家的,一点没有钻天的斗志,被女人坐在屁股底下,唉……”
…………
琴听得出来是说自己,但又不明白她夹枪带棒地表示什么意思。刚刚过了两天,婆婆对自己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没有了原来的冷锅冷灶,亲自熬鸡汤端给她,说是怀着孩子,需要补补身子。当那浓得化不开的香味铺天盖地地钻进琴的鼻子里,琴一时眩晕了自己,好像已经到了云彩上面。自从进了这个家门,和丈夫尚峰恩爱以来,这个守寡了十八年的婆婆就被打翻了醋坛子,整天看着自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看在亲生母亲的份上,尚峰一直劝她即使做不到孝敬,但也要做到孝顺,凡事顺着她不就完了!可现在,一碗鸡汤被殷勤地端了过来,放在眼前,看得琴心惊肉跳。一个冰天雪地呆久了的人,是禁不住炙热的太阳的暴晒的,过分的热情会让整个人融化的!
琴感觉婆婆有别的心思,并不是因为自己怀胎六月才恩赐自己保胎养胎的。她基本上能够猜得出,这碗鸡汤喝下去的后果,于是打定主意不去碰它。总不能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下去吧?她想。
门被推开了,十八岁的小姑子伸着狗鼻子进来了。
“什么味儿?真香!——鸡汤!嫂子给你喝的?这老太婆!不就是怀个孕,下个崽嘛,用得着这高档玩意儿!——真香!啧啧!嫂子,你怎么不喝?——我尝尝行吗?——那我不客气了……——哎!不好意思啊,一不留神喝完了。嫂子,你不介意吧?真是好嫂子,疼妹妹——嘘!别放声!别让老太婆知道了!”
一阵疾风骤雨,眼前只剩一只空碗了。回想着刚才小姑子那个霸道又贪婪的模样,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也就自己能迁就她!嫁了出去,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今后的日子里,张寡妇不时送来碗鸡汤,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眼光一直往儿媳妇的肚皮上溜。琴也不说破,装模作样,背地里一股脑儿给了馋嘴的小姑子,就当喂猪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无计可施的张寡妇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声中,娃子降生了,不过不是女孩,原来竟是个扛枪的家伙!
好像开车到了悬崖边,张寡妇紧急刹车,临危不乱,马上一步步退到平安地带。她一面暗暗地数落接生婆的胡说八道,一面暗自庆幸:这个小孙孙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躲过了一次次的刀光剑影,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人间!
张寡妇心里住进了一个太阳,从里到外洋溢着笑容,温暖如春风吹向每一个人的心头。尚峰有空就凑过来,一边抚摸着老婆,连声说老婆辛苦了,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家伙儿,一辈子也看不够,一边深有感触地说:“你为张家立了一功,好好养着吧,什么事都有老娘照应着呢。”
“她?哼?”憋了几个月的心惊肉跳,现在琴终于理直气壮地表示出来了。
“怎么了?待你这么好还不行?别不知足了!和以前比,你现在生活在天上呢!”
见老公还蒙在鼓里,琴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尚峰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不会吧?竟有这样的事?”
“你去问一下接生婆就知道了。”
尚峰从接生婆家里出来,从那张阴沉沉的脸上,就知道他彻底洞晓了一切。他进屋看了一眼老婆和孩子,拍了拍,没放声,转身去了那屋。不一会,里面传出来激烈的争吵声。
“还不是为了你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个没良心的货!娶了媳妇忘了娘!整天捧着含着的!把老娘当个地笤帚,用完了门后一丢,咋还有脸来说我……”
“我的媳妇我不疼谁疼?指望你还不把她药死!——幸亏没有听你的话,要不然,你现在见不上你的宝贝孙子了!”
“啥?那些鸡汤她都没喝?”
“她傻呀她喝?——都叫你养出来的好闺女喝了!”
“啊?——老天爷呀!这可咋办啊!鸡汤里有药呀,是打胎的药!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喝了它,再也怀不上孩子了!一只不会下蛋的鸡,将来谁要啊?——老天爷呀!这可咋办啊?你看我这是做的哪门子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