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秧

一望无际的边境线，不远处一个木桩，拴着几根细细的铁丝，泾渭分明地标识出梁国与楚国的地界。都是一望无际的沙地，因为战争，闲置了多少年。勤劳的人们看着心疼，犹如看着一只喂一喂就能下个金蛋蛋的母鸡，便试着种上了庄稼。一来二去，尝到了甜头。第二年，大家商量了一下，索性一大片一大片都种上了西瓜。

西瓜苗出土了。人勤地不懒。梁国人每天起的很早，来到瓜田里殷勤地松土施肥，除草浇水。土地是个有感情的东西，你给它一个灿烂的笑脸，它还你一个热烈的拥抱。瓜秧仿佛有了灵性，吃得饱，喝的足，一个个婴儿肥，赛着长。远远望去，葱油碧绿，浓墨重彩，渲染着边境的风韵。

看见梁国地里一片青绿，楚国人心里也痒痒的，心想一样的土，一样的地，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也依样画葫芦种了西瓜，但是没往心里去。哪天来了兴致，就到地里去看一看，转一转。看着奄奄待毙，赶紧浇一下子。平日里，则像后娘养的孩子——漫野里疯去吧。庄稼是个娇贵的娃儿，不多日就被杂草斗得服服帖帖，细胳膊细腿的趴在地上，残口延喘。

楚国人看了几趟自己的西瓜秧，觉得太不给自己争脸了，这样下去，哪辈子能够吃上西瓜呀？再瞅一瞅对面梁国地里的瓜秧，觉得一个个肥头大耳，都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嘲弄他们。太没有面子了！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伙心怀叵测的楚国人，趁着梁国士兵巡逻过去还没回来的时机，偷偷越过地界，来到梁国人的瓜田里，连扯带拽，上下其手，不一会儿一片狼藉。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出山，勤劳的梁国人挑水担肥迤逦来到了瓜田，看到了惨不忍睹的秧苗：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折了腿儿，枝叶分离，凌乱不堪。大家十分吃惊。昨晚发生了什么？有野猪进来了？没听说附近有啊？弯下腰去仔仔细细扒拉，看见了错综交迭的脚印。分明是人干的！他们把愤怒的目光转向了界桩对过的楚国人。可恶的一伙人闪着幸灾乐祸的神色，正心满意足地望着他们笑呢。

梁国人气愤难平，把事情汇报给了县令宋就。大家不说则已，一旦开了闸门，便把知道的听说的楚国人做过的不光彩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件件地摆了出来，从大的两国边界之争，到小的士兵睚眦必报，凡是楚国人与梁国人的不对付，均被义愤填膺地拿来作备注。最后大家的结论是，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瞅准机会，咱们也过去，把他们的瓜秧也弄断扯碎！这样，方能解心头之恨。

宋就一边听大家讲，一边想，不时地点头，摇头，摇头又点头。大家看着他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催他赶紧拿主意，想办法。

宋就茫然地看着大家：“你们不是已经有了主张了吗？——过去把他们的瓜秧也弄断，这样就扯平了。”

“对！我们是这么想的。你同意就这么办。”

“可以这么办。不过——这样做，今年是别指望什么收成了。”

“还要什么收成！先出了这口气再说。不能让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

“大家想过没有？——毁了楚国人的瓜田，一报是还了一报，两国人是不是又结下了梁子？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仇恨是个大酱缸，什么都能往里装，随着时间会慢慢发酵，滋生出无穷无尽的破坏力的！”

大家都住了口，不解地望着他。

看着大家听得出神，宋就接着往下分析。

“既然有了仇恨，咱边境地上什么也不用想着种了，种什么会被毁掉什么。那咱们今后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来维持现在和平安宁的生活？——因为此事，说不定到时候两国又打了起来，咱们又要抛家舍业，流离失所。”

大家想了想也是，好像恶有恶报的做法也不妥。恶性循环带来的效应太可怕了，会像山崩似的把一个个人压垮。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好事可以跟着学，坏事不要跟着错。不就是瓜秧的事情嘛！不就是他们的不如咱们的嘛！咱们还从瓜秧上下手，把问题解决了不就完了嘛！”

听着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分析，大家觉得十分有道理。

楚国地界的人们，正在这边枕戈待旦呢。他们知道梁国人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来报复的，所以睡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五天过去了，没有动静；十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难道梁国人奴颜婢膝，偃旗息鼓了？看那瓜田里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的样子，不像啊！难道他们正在暗中观察，准备来个突然袭击，大干一场？没有迹象表明军队的调动。但是楚国人心神不宁啊！这边梁国人一切和原先一样，整理着田地，说着笑着，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可还是有点不一样，不是在梁国地里，是在楚地。自己边境上种的瓜秧，本来弱不禁风，东倒西歪的，这段时间突然有了精神，伸出了脖子往前跑，一个个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看着满地的青绿，毛茸茸的球球果娇嫩嫩地都出来了，楚国人一个个惊大了眼睛：这瓜怎么如有神助，开始和梁国的瓜秧赛着长起来？真是不服输啊！

怀着兴奋和不解，大家夜晚就坐在瓜田边聊天，感慨自然的造化无常。夜深了，星星慵懒地眨着眼睛要睡了，只剩下月亮六神无主地应付着公差。大部分人都睡觉去了，只剩下一两个楚国人还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其中一个起来小解，看见前方有人影晃动，忙拽起几个人，悄悄地溜过去，准备捉个正着。

走近了，爬下，先悄默声地观察。一伙人正小心翼翼地翻越国境线，进入了楚国人的瓜田，手里似乎还拿着东西。

“应该都睡了吧？宋太爷说过，不能让他们知道。”

“楚国人真懒！这瓜秧早该喂一喂了。是个人也得吃饱喝足才能长大个！要不然怎么长？长也是没骨头没肉，下不出崽。”

“光打鸣，不下蛋。”

“也看出又旱了。咱们两天没有过来浇水了吧？这太阳能毒死人！不喝水哪受得了？屎都拉不出来！别说拉个西瓜蛋蛋了。”

“嘘——别说了。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听着梁国人脱口而出的闲言碎语，瞅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趴在地上的楚国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等梁国人都走远了，大家一个个坐起来，面面相觑，觉得吃了辣椒一般，一张脸连舌头带嘴唇都火烧火燎的。

楚国边境的县令听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感到又惭愧又敬佩，便把此事禀报了楚王。自己国人有错在先，梁国人没有针尖对麦芒，反而仇用恩报，修睦边邻。想着梁国人轻车熟路进出楚境的样子，楚王感受到了他们的包容和迁就，他一方面自责，一方面庆幸，特备厚礼送给梁王，以示友好。两国人们笑逐颜开，相互点头示意，双方约定：

瓜熟蒂落时节，一定摆一个丰收宴，相互品尝，开怀大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