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错

当爹的再一次举起蒲扇大的巴掌，不分轻重地落到儿子明明身上的时候，当妈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听着儿子一声接一声的惨嚎，声音渐渐低微。这分明是往死里揍的节奏，学不会罪不至死嘛！这样想着，脚已经从屋里迈出来，几步冲到跟前，把儿子护在怀里。

“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他才七岁，七岁啊？路还长着呢！”

“都是你！惯成这样！七岁？七岁还小吗？我五岁的时候，唐诗三百首都会了，自己读了多少书！七岁的时候，一部新华字典翻烂了，哪个字在哪页记得清清楚楚。他七岁，七岁连个数都不识啊？三加五，七加八，这些东西连想都不用想的，还不得张嘴就来？你看他，张开嘴，就合不上了，一个也不会！两个堂堂的大学教授，生了个如此白痴的儿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当妈的抚摸着儿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听着丈夫竭斯底里地咆哮，泪水小河般流淌。

“你也做了亲子鉴定，他是你的儿子吧？”

“是又怎么样？是就更应该表现突出，为我增光添彩！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如没有！”

明明妈看出来了，这样争吵下去是没有意义的，打骂仍会继续，战火还要纷飞。可怜巴巴的儿子仍要不断接受皮肉之苦。她思前想后，凄凄哀哀地说：

“你不要他，我要！——咱们离婚吧？”

当爹的过够了这种鸡犬不宁的日子，两台高端机器合作生产出一件次品，拿都拿不出手，是不是不配套啊？现在好了，既然主动提出来了，他乐得放手，净身出户，另择高枝筑巢去了。

明明妈就不信了：自己的儿子能是块废料！不就是坐不住嘛！外面只要有东西入了他的法眼，一不留神，他就出去了。一张纸，一片树叶，他都玩得不亦乐乎。一碗水，一堆土，他能捏出千姿百态。一窝蚂蚁，一条虫子，他能看的茶饭不思。你说他呆吗？像吗？呆傻的人心里能整天装着外面的世界吗？呆傻的人心里能整天与大自然互动吗？

他不呆，也不傻，就是好动，好动得让人受不了。幼儿园里抢过来别人的积木，一起盖城堡。小学课上，捋着前面女生的头发，别出心裁的编花辫。挨老师训了不高兴，挖两条蚯蚓掩在老师的讲义里。最可恨的是，他在桌洞里藏了只鸟儿，时不时地摸一摸，听课心不在焉。鸟儿憋不住啊，出来透透气，一展翅，四下里晃眼，有光明没出路。全班同学课都没心上了，眼睛全盯着乱飞的鸟儿转来转去。

听到儿子学校召唤，明明妈撂下手头的一切，跑去坐在板凳上，老老实实的听老师的训斥。什么养不教父之过啦，什么倒数第一给班级抹黑啦，什么朽木不可雕啦，凡是想的到的和想不到的，通通铺天盖地而来，一颗接一颗的手榴弹炸得脑门嗡嗡作响。回来的路上，她还半信半疑地思潮翻腾着：难道，自己这个儿子真的有点问题？

她联系了自己的同学，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林子，给明明诊断一下，究竟断了哪根弦。经过了各种量表测试，没有问题！不过也发现，三大记忆能力里面，动作记忆占了突出优势。明明妈看不明白。林子就耐心地讲给她和孩子听。

“明明没有问题。恰恰相反，他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优点特别突出！”

“优点？”

“对啊。你不过是非常爱动罢了。特别爱动的孩子头脑灵活，创造性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明明和妈妈相互看了看，觉得不敢相信她的话。

林子看出了她们的疑虑，进一步深入解释：“能够来世间走一遭，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胜利者，都是经过冲锋陷阵百炼成钢的，身上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品质与潜力。所谓的问题、不足和缺点，都是人们从不正确的方向看的，没有看到他散发出来的光彩。”

回到家里，妈妈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孩子没错，只是与众不同而已。既然这样，何不因势而利导之？再去上学的时候，明明妈就和老师、和校长深入地交谈了一番，为这个让人头疼的孩子争取了一个自由活动空间，能约束一下就约束一下，实在拴不住，就把他放在一间屋子里，任由其自由发挥施展。屋子里全是经过他手折腾得面目全非的东西。老师告诉他，这些书啊、灯啊、手表啊，桌凳啊都得了病，现在住院了。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拯救它们的医生。明明听了很高兴，忘乎所以地投入到分分合合装装卸卸的研究中。这样两相其美，互不干涉内政，形势一片大好。特别是明明拿着重新武装起来的木牛流马，螃蟹似的满地走的时候，师生们一个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个满天飞的家伙肚里还有点玩意儿！

好不容易熬到了初中毕业。看着一张分数低到尘埃里的成绩表，明明妈觉得惨不忍睹。为了不扼杀他源源不断的创新创意，自己承受了多大的财政压力和心理压力，到头来还是欲哭无泪。再看看眼前这个眉色生辉的大小伙子，她又觉得未来可期。她问儿子，今后什么打算？还想继续进修吗？明明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说那都是天书，自己和它们井水不犯河水，继而又兴致勃勃地说：

“我想好了，去学园艺！那是我大展身手的地方！”

孩子的青春之肆如洋洋河水漫过大堤。堵不如疏，强扭的瓜不甜，一切还是随他去吧！三年以后，明明毕业，当上了园艺师。当妈的每每从路上走，都觉得抬不起头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这只凤也生了只老鼠会打洞，满街乱窜，到处丢人现眼！

明明妈慢慢地不大上街了，势在必行的时候也躲着众人走，匆匆来去，好像干了缺德事，见不得人。同在城市一屋檐下，谁还不碰着谁。终于一天，专心走路目不斜视的明明妈被人拉住了胳膊。

“走这么快干什么！娶儿媳妇啦？”

是林子！明明妈苦笑着大摇其头，继而把儿子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述说了一番，借以表示自己已经听天由命，心灰意冷。

林子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不是吧？——你没看到满大街造型各异、美轮美奂的绿植？过往的行人没有一个不伸出大拇指称赞的？我听说，这些可都是明明的杰作啊！这样的儿子，天底下难找呀！当妈的应该引以为傲的，你怎么还嗤之以鼻了呢？”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明明妈抬起头来，四下里观望。可不咋的！那街头小公园里，草坪地上，绿化带中，三三两两，生动逼真的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和人物造型：那是梅花鹿，后面跟着小鹿；这是大象小象一家四口；大熊出来了，憨态可掬；大狮子在巡视领地呢，威风凛凛；是谁在那边拉小提琴？似乎还能听见悠扬的弦声；哎，那是李白吗？喝醉了吧？快快扶他一把，别摔倒了……

明明妈慢慢地走着，一路看过去，腰杆不由得一点点直起来，渐渐地又恢复到大学课堂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林子陪着她，一边看景，一边看她，一边不忘逗趣。

“现在还抱怨吗？生个孩子会打洞吗？一个把垃圾也能变成美景的孩子，打洞起码也是鼠王的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