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大雨,把豫中大地浇了个稀里哗啦,让人透心发凉。
正当年份,这个季节下点雨很正常。乌压压的黑云上来的时候,大家都没往心里去。谁知这雨大的不可思议,三个小时下了五百多毫米,足是正常年份一年的雨量。你想,再能吃的人,让你一天把一年的食量吃下去,不噎死人才怪!
于是,沟沟坎坎一处处满碟子满碗,村村镇镇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山山陵陵被浸润的比面包还软,家家户户,望汪洋而生寒意。
老杨同志,一位工作了二十一年的老片警,早已顶风冒雨,战斗在离灾情最近,离百姓最近的地方了。大雨下了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异样,先去了自己包片的地方,挨家挨户敲门查看,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远离山川河堤,赶快躲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去。
没有人听他的话。毕竟雨下的瓢泼一样,家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等有人发现河水越过大堤,像蝗虫一样蔓延开来的时候,人们才发了急,顾不得东西了,夺路逃命要紧!
老杨浑身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风雨中形象更为突出,棱角分明。大家沿着他指挥的方向,抛家舍业,惶惶而行。不时有小孩子不慎摔倒,老人家举步维艰。老杨二话不说,背着抱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水向前,送到安全的地方。
天上的水往下倒,地上的水到处窜,海水涨潮般地一个劲地涌。看着人员基本转移,老杨还是不放心,挨家挨户去看看,每到一处边敲门边喊:“还有人没有?还有人没有?”
转到了一栋楼房前,看着上面人去楼空,喊了几声没有回音,正准备转身离去,四处扫射之际,眼角怎么隐隐约约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动了动。老杨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门框往里趟,终于瞅见一个竹竿挑着件衣服在抖抖索索地晃。他一边喊着一边靠近。在一楼一间敞着的卧室内,一位半身不遂的老人,虽然躺在床上,整个身子已经泡在了水里,嘴角和手还在不停地抖动着,做着生命的无声的呐喊。
老杨也顾不得埋怨他的家人了,上前拦腰把老人抱起,开始往外走。老人身体失去了灵性,根本不知道配合,越走越感觉死气沉沉。老杨像揣了块大石头,又不敢懈怠,一步一步往前挪。不远处几个水性好的年轻人,正在观察风雨中的家园,计量着灾难后的损失,这时看见了老杨他们,神情为之一振,赶紧过来帮忙。大家一起抬着老人,送上了临时安置点。
老杨来不及歇一口气,转身还要走。三个小伙跟着他,一起去捡漏。大家连趟带游地察遍了挨近山脚的几个村子,没有发现生命的迹象,连猫儿狗儿都逃之夭夭了。当他们转到山洼里风雨中摇摇晃晃的一户人家门前时,大家发现了异样:门没有开,窗也没有开,里面没有动静。这很不正常!
大家开始敲门,哑喉咙破嗓地乱喊。没有动静,只有风声和雨声。伸手去拽门,水的汹涌抵消了他们的热情。憨厚的大铁门这时显出它的无情无义来了,任是无动于衷。有个小伙找来个长长的撬棍,竭尽全力拨开了一道缝隙。随着内外水压的平衡,大门被打开了。大家游进去,进屋一看:完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家人原以为门窗结实,风雨不透,不管外面下的昏天黑地,关上门就是万事大吉。孰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院子屋顶上淌下来的水就平地五尺深,加上外面大水不停止的渗透,从院子到屋里,平均水深达到两米,早没了人头了。现在看到的,大小一家四口,漂浮在水中,早没呼吸了。金碧辉煌的楼房庭院,宝马轿车,由于一心一意坚守家园,不离不弃,已经都成了隔眼云烟,明日黄花了。
大家叹息着,心情沉重地离开,又把大门重重地锁上,免得尸体顺水飘走。老杨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三个年轻人听:
“人要懂得舍弃,分清哪轻哪重。没有命了,什么东西还是你的?”
大家随声附和着,慢慢查看着回游。到了马路边地势较高的地方,脚尖可以触着地儿了,终于可以走上一段,心情也放松了下来。虽然停网停电,漆黑一片,到处阴风怒号,大雨点不分瓣地砸着每个人的脸,远处医院大楼上已经开始了人工发电,守护着生命的另一个阵地。借着远处的光,也借着手电筒的微光撕破黑暗的一刹那,大家仔细地矫正着前进的方向,一步步踏实的前行。
走过了一辆车,大家没有注意,继续迈步。忽然听见呯呯地敲击声,不是风雨声!大家停下来四下里看,发现声音是从这辆车里传出来的。很显然,里面有人,在向他们求救!几个人围着车察看了一圈,密封的严严实实,大水在四周严阵以待。看来,打开车门是不可能了,那样只会导致齐胸高的大水鱼贯而入,里面的人防不胜防。转了几圈,大家一致认为砸碎驾驶室玻璃,救人希望最大。。
没有称手的家伙什!胳膊腿儿都使不上劲。好在有了刚才救人的教训,两个年轻人趟着游着去找重型武器。不多时,找来了一把铁锨和一根长木棍。大家胆大又心细地砸了车玻璃,又一点点敲碎拿开,把里面惊魂未定的男女老少一家四口拽了出来。
“仔细一点!小心划伤!一人照顾一个!往地势高的地方走!”男主人还在心疼他的爱车和车上的财物,甩开老杨的拉扯。老杨生气也不管他了,快走两步,追赶前面的人去了。
从开始预报有雨,到倾国倾城地下,再到现在东奔西跑,老杨已经忙活了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刚才提着劲儿救人,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人救出来了,他猛一轻松,浑身疲乏的势头一下子涌了上来,雨中步子开始踉踉跄跄,脚底下不知踩了个什么东西,一打滑,接着就摔倒了,激流澎拜的大水顺势席卷着老杨,摧枯拉巧,浩浩荡荡而去。
大家一转身,不见了老杨,喊也得不到回音,一个个泪水出来了,边哭边叫,边叫边哭,脚底下还不敢停步,趟雷似的试探着,一步紧似一步地走。好人哪!怎么又走了一个?老天爷,你真的不想让我们活了吗?
老杨倒在水里的时候,还迷迷瞪瞪不知咋回事。等把他冲起来漂流而下,这时有点清醒了,知道麻烦了。但一个二十多年的老民警,什么突发情况没见到过?他仰浮着,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条大河的中央,水面上树木杂草沙发牛羊猫狗等等,不一而足,一个个听天由命。他谨慎地划拨开身边的杂物,伸手摸索到一段又长又粗的木头,可能是棵轰然倒下的大树。他抱住它,喘着气,慢慢等待逃生的时机。
漂流到前面,大树横亘在一个狭窄的地方,进退不得。老杨赶紧顺着树干溜到岸边,一步一步摸上岸来。坐在地上歇了半天,估摸了一下地形地貌,弄清了自己所在的大概位置,起身一点点往回走。
一二十个游泳好手你呼我喊,正顺着河流,东张西望地到处搜寻他呢。得知老杨命不该绝,大家激动莫名地拥抱在一起,又把老杨举了起来,抬着往回走。老杨急的大叫:
“放下来!放下来!不能这样!——让人看见,成什么话!——后面还有个人,你们先照护他,是我回来路上救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