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安座着一个暖气炉子,长长的手臂穿墙而入,如龙盘绕在五间瓦房的东三间。天气一凉,我就赶紧把它生起来,丝丝缕缕的暖意徜徉在小小的房间里,徜徉在老婆孩子们的身心里。大雪纷飞寒彻骨的日子里,三朵花儿们依然笑语盈盈,摇曳生姿。
邻居朋友来串门,看到我把暖气炉子安在门厅里,十分不解,他们一方面虚心地恭维说,这样空气容易保持清洁,一方面又竭力阐述,炉子本身就是一座火焰山,大大的热量挥霍无度,很有败家子意味的讥讽在里面。
我何尝不知炉子安在屋子里好呢!不但热量能收尽收,房门里的温度升腾的高,还可以借助地利之便,在炉子上热热物什,烫些饮品等等,更加丰盈着冬日枯燥寒冷的生活。
然而我更清醒的是,凡事有利有弊,做事一定要留有余地。单说这炉子,虽然用松球果壳点火,烧煤取暖,燃烧的比较顺利,尽兴,奈何我们左右不了天时!风和日丽时它不温不火,冰冻三尺时它烈焰腾腾,北风卷地时它怒火炎炎。一旦黑云压顶,低压绕屋,或者南风北风斗个不休的时候,炉子就像摸不着头脑的孩子,发起呆来,昏昏欲睡,里面的东西燃烧不尽,源源不断地喷出一氧化碳来,隐患就是这样产生的。
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在我的小家,我这辈子刻骨铭心。原先老婆执意要带着两个女儿睡在西屋大炕上,说是大锅灶做饭烘热了一铺土炕,躺下去如同搂着个小火炉,舒服得很。我也曾提心吊胆地半夜过去查看她们睡觉的情况,以及大锅灶底火炭的温热程度,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平平安安的日子里,一来二去就大意了,意外就是在大意中发生的。冬日的一个深夜,我起来小解,无形中看见她们房间亮着灯!等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打开房门探头探脑一看,惊天霹雳向我迎面打来:
屋里全是烟!明亮的灯黯淡无光!朦胧中传来娘仨疲惫迟缓的求救声!我急急忙忙大开房门,大开窗户。随着烟雾的吹散,这才看清地上躺着老婆,正在挣扎着叩门,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弱弱的声音。两个女儿横七竖八地躺在炕上,四肢张开,像是沉睡,又像是梦游,迷迷瞪瞪地咕噜着难受!
凛冽的寒气一阵阵吹进小小的室内,卷走了一排排张牙舞爪的魔烟。我跑到东面房间的两张床上,三下五除二收拾了出来,一路小跑过来,搬弄她们过去。她们还知道与我对话,但手脚全然不听使唤,失却了灵性。特别是抱起老婆的时候,一百多斤,沉重的像块巨石。我抱紧她,咬着牙,怀揣着生活的希望,一步步挪到清冷的房间里。
大床上两个孩子,小床上一个老婆,我安顿好她们,一时又手足无措。怎么办?怎么办?深更半夜打电话,这三个都送医院?她们嚷着要喝水,我赶紧倒上,凉好,排着一个个喂给她们。看到一个个想呕,又赶紧过去伺候清理。一个个又昏昏睡去,对我不理不睬。我睡意全无,从这屋转到那屋,看着困意朦胧的这张脸,听听那两个深深浅浅的呼吸,一阵阵悲怆从心底袭来:苍天!难道我这辈子理所应当侍候三个傻子,抱憾终生吗?
好在苍天有眼,对善良的人还是网开一面的。老婆孩子头脑昏胀难受了几天,渐渐恢复了过来,又开始有说有笑了。看着她们一张张生动多变的脸,听着她们一串串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音,我一点也不觉得她们像一千只鸭子吵闹了,倒像是珍宝失而复得,爱不释手。她们的一切都是发光的,明丽了我的天空,照亮了我走下去的路。
后来安装暖气的时候,劫后重生的娘仨异口同声地赞同我的主张,把炉子安在了院子里。看着北风起,看着乌云滚,看着雪花飘,炊烟时而飞舞,时而跌宕,应和着光与影,装腔作势,拿捏不休,我们坦然来去,再也不用担心伤害到自己了。
填上几块煤,盖上炉盖,任凭烽烟四起。拉开炉灰盒,埋进去两小块地瓜,再推进去,静待慢慢煨熟。人生就是这样,不要贪心,利欲面前保持清醒,一定要让心灵保持距离,悬权而动,进退有据,有舍有得,笑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