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鉴定

当第五个熟识的人向李威含沙射影地提起孩子时，他心中坚实的大厦开始动摇了，砖瓦土块噗噗簌簌地往下掉。李威开始认认真真打量起浑然不知的孩子来。的确，那眼睛是蓝的，莹莹的发光，怎么不是幽幽的黑眼珠？头发也是金黄金黄的，一地麦熟待收景象。老婆的眼睛是有点蓝，但那也是一抹微云，天连衰草的一种，如丝如缕，飘飘渺渺，一阵风就能吹得无影无踪。怎么到了孩子这儿，就显山露水脱胎换骨了呢？

李威的疑虑越发重了起来，好像河水堵了，积食不下，孩子的活蹦乱跳成了眼里的面目可憎，老婆的嘘寒问暖成了他心中的虚情假意，看着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老婆也懒得问，自己该干嘛干嘛，打扮一新，光彩照人娉娉袅袅下楼去了，嘴里还不停地咕噜着：“难道老爷儿们也有生理期吗？这反复无常的……”

“妖精！”望着老婆远去的背影，李威心里狠狠地骂道。回过头来，他望着桌前正在写作业的孩子出神，大脑里的云雾滚来滚去，慢慢退却，闪出一条道来。

李威蹑手蹑脚走到孩子背后，一边看她写作业，一边琢磨着怎么开口。像有心电感应似的，孩子回头对爸爸甜甜地一笑，继续伏案疾书。李威趁此机会，把手放在孩子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随着李威的没话找话说，孩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答着。李威的一只手慢慢捏住孩子的一根头发，大惊小怪地说：

“哎呀！这根头发怎么不正常？怎么白了呢？”

“是吗爸爸？给我拽下来！我可不想这么小就长白头发。”

李威一边应着，一边拽下来一根秀发。闺女装腔作势地哎哟一声，转过身要看。李威装模作样地看看，故作小心地说：“哎呀，拽错了，闺女！”

他忙不迭地又去扒拉孩子的头发，翻来覆去的找。孩子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起来吧！我正忙着写作业呢！别打岔！要不老师又要罚我了。”

李威借机离开孩子，出门带着这根头发去做亲子鉴定了。他有一千种理由，一万种理由相信，这下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了。他做好了与妻子刀枪相见的准备，不会血流成河，但肯定要分道扬镳。

结果不久就出来了。令李威大跌眼镜的是：孩子是自己的！千真万确！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再看。不错，明明白白写着嘛。他满腹疑虑地问大夫，大夫像看外星人似的瞅着他，瞧得他心里发毛，心虚地跑了出来。

看来真是自己的！怎么是个奇花异胎与众不同了呢？难道老婆身上有点隐性基因，到闺女这儿就生机勃发大放异彩了？还是……李威越想越不明白了，脑子里渐渐成了堰塞湖。

回头再看看手中的亲子鉴定书，李威呆呆地想着，漫无目的地走着。和煦的阳光温暖着他的身心，他浑身上下感到懒洋洋的。飞来飞去的小鸟眠花宿柳，清脆的叫声洗涤得他神清气爽。不想了！反正是自己的！就当作强强联合，一不小心培育出优良品种了。

李威的心思一步一步转了过来，思想的小车从岔路驶上了光明大道。他进了超市，买了老婆爱吃的扒鸡，闺女喜欢的披萨，自己停用已久的三鞭酒，又挑选了两个可口小菜，身心丰盈地回家了。

放学回家的女儿一眼看见了披萨，大呼小叫起来。老婆嗔怪他花这么多钱，过日子可不能这样大手大脚，一方面又狐疑地看着他：“说！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李威嘿嘿笑着，一面收拾着饭菜，一面慢条斯理地说话。顺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捋，老婆的手脚慢慢凝重起来，好像逐渐生锈的样子，脸上一点一点升腾起一种东西，仿佛冬天下雪的前兆。

等李威心平气和地讲完自己的心理路程，老婆开始了机械地发问，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

“这么说孩子是没有问题喽？”

“当然没问题……”李威顺口接了句。他突然听着话音儿不对，抬起头看看老婆，心中顿觉不妙。

“我看你有问题！——思想有问题！感情有问题！……你并不是真心爱我……”

李威慌了，没想到事情过去了，老婆反而不依不饶了，大有一拍两散相安无事之势。他一方面嘴硬，一方面心虚，两口子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地鸡毛满屋乱飞。

女儿捧着披散躲进了自己的小屋，拿起电话连连呼叫救兵。姥姥姥爷闻讯赶来，制止了事态的升级。问清楚原由，两个老人对视了两眼，苦笑了两声。

“就这事呀？还至于嘛！小孩子家家的！”

老婆的孩子脾气上来了，上前抱住老娘的胳膊撒娇：“他这样欺负我，你不帮我，还抱怨我！”

姥姥点着她的鼻头，温和的语气不紧不慢：“孩子与众不同，做父母的当然想弄个清楚！——就你，这傻丫头，不管不顾，稀里糊涂过日子。”

“长这样不挺好嘛！还怨我吗？——我又没偷人！”

姥姥嗔怪地点了她一下：“哎！怨我了，不怨你。”

李威和老婆同时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望向孩子姥姥。姥姥不再言语，望着姥爷笑。

“看来有些事得让你们知道了。”姥爷一手牵着外甥女，一手牵着姥姥，坐在沙发上。

“当初，你妈妈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美人呢！才貌俱佳，表里如一！出过洋，喝过洋墨水呢……”

“所以才造了孽啊！”拍着姥爷的手，姥姥深情地回应着。

“那不是造孽，是你们有缘无份。”

“你们？”李威和老婆对视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两人紧张地竖起耳朵，生怕从两个老人那里漏掉一点关键信息。

“是我捡了个漏儿，还是个双丰收！”姥爷慈爱地望着三个孩子，心满意足，神定气闲。

李威和老婆相互看着，感觉坚冰在一层层融化，堰塞湖开始泥沙俱下。有一个久远的故事浮上水面了，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架起了一座亲情的桥梁。老人们不再说下去，他们也不便打破砂锅（纹）问到底。老婆走近老娘，轻轻揉着她的老寒腿，关切地问道：

“那，你们有情人怎么没有终成眷属呢？”

“唉！好人不长寿哇！天不遐龄！”姥姥幽幽地回忆着，她推了一下姥爷，“不堪回首呀，已经三十五年了！”

可不！老婆今年正好三十五岁了！李威乍乍的毛彻底捋顺了下来，屋子里一团和气。老婆一会看着老妈，一会看着老爸，若有所思。李威赶紧收拾桌子，重开宴席。忙忙活活间，他顺口问了一句：

“妈，你和我爸，就没想过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姥姥看了姥爷一眼。姥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威说：“是我决定不要的！就养这一个！再多了就怕生分，孩子受委屈。”

李威的脸腾地红了，火辣辣的，吃了辣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