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车熟路走进这家小饭店,何峰顿时感觉今天的气氛不正常。老板正侍立在一张饭桌前,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桌子四周,坐着几个横眉竖眼的人,满桌吃的杯盘狼藉,还正指点着中间一份全家福骂骂咧咧地指责着什么。
何峰知道不妙,小店碰上找茬的了。出于和老板多年的私人感情,他暗暗掂量了无事生非的四个中青年男子,料定也没有多大折腾劲,于是撇开了小丁和二喜,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怎么啦?怎么啦?有事好商量,不要伤了和气。”何峰边说边拍了拍老板的肩膀,伸手掏出一盒大中华,挨个递了过去,剩下的顺手丢在了桌上。
坐的七扭八拐的四个人一起看过来,顺手接了烟。从何峰潇洒的举动和不卑不亢的姿态来看,他们知道来者不善,但是自己做的局已经骑虎难下,不想半途而废,于是便有了下面一番交涉。
“我说哥们,这老板饭菜太不讲究了!竟然吃出一只蟑螂来!你看——”一个胖子伸出毛茸茸的熊掌指着盆里说。
何峰伸头望了一眼。可不!还是活着的呢!他笑了,看了老板一眼,扭头对胖子说:“兄弟,你见过把饭菜烧熟以后,里面还有活的生物在游泳吗?”
一句话把这伙人给噎住了。一看软的不行,他们马上来横的了:“少来这套!明摆着在这儿嘛!难道我们故意找茬不是?”
“是不是等警察来了再说!”何峰边说边掏出电话。
四个人呼地站了起来:“管闲事不是?活腻歪了!……”
老板连忙拽他的衣袖:“何哥,何哥!别闹大!算了吧……”
“就这样算了!哼!——”何峰看着小丁和二喜抱胸挺腰站在自己身后,转过来瞪了这四人一眼。“去打听打听,我何某是怕事的人吗?”他拍拍老板的手,说没事,你放心吧,接着又转向这小四人帮。
“你们究竟想要怎样?”
四个人相互看来看去,知道今天这顿霸王餐是吃不成了,但出来混的,遇事总得有个台阶下吧?于是又退而求其次:“今天这顿饭钱五百五,有了这虫子恶心,就算二百五吧,那三百就当为我们压惊赔不是了!”
老板刚想答应他们,被何峰一个眼神制止了:“好一个二百五!净想好事啊!——如果不免呢?”
“不免?”小四人帮想不到还真有人敢抗,眼珠子一转,拿手好戏出来了,“除非你们当面把这个蟑螂吃下去!”
“此话当真?”何峰微微一笑。
“大丈夫说话算话!”四个人相视一笑,得意忘形。
“我代他吃!看好了——”话未落地,何峰上前,从全家福的汤盆中捏起了活蟑螂,众目睽睽之下放进自己的嘴里,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小四人帮一时目瞪口呆,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自认倒霉,乖乖地到柜台前交了全额餐费,狼狈而去。
这边,老板和二喜、小丁强忍着胃中强烈的反呕,看着何峰郑重其事地大嚼特嚼。小四人帮终于走远了,三个人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不约而同地跑向洗手间,各占一池,弯腰躬臀,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老板赶紧弄菜,伺候这几个异姓兄弟开吃。小丁和二喜不可思议地盯着何峰,盯住他手中那活生生的蟑螂。
“怎么?你根本没有把它吃下去啊?”
“我傻呀我吃!——跟我斗,这帮孙子还嫩着呢!”何峰顺手把蟑螂丢进桶里,轻轻松松地说。
“没想到何哥还有这一手!——这几个小子一时是不来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呐!”何峰招呼老板也坐下,倒上酒。“从七八岁为了生计离家出走,沿路乞讨,遇到了多少需要开动脑筋才能挨过去保住命的坎儿呀。——遇见狗怎么办?碰到蛇怎么躲?有人来抢你吃的怎么守住?腰里有个小钱怎样才能不被人惦记偷走?……这事多了去了。人往往流出血和泪,才能慢慢长些见识。”
小丁和二喜边吃边听,连连称是,一会儿又忍不住插话:“我们两个也跟你学了不少,要不然出来混,不知道还要走多少弯路,栽多少跟头。”
听着三人一五一十地闲谈往事,老板十分感动,连忙起来端酒:“这么些年,还真不知道你们三位经历了那么多坎坎坷坷!而坎坷的人生没有把你们打倒,反而历练成了铁骨铮铮的汉子!好爷儿们!干一杯!”
喝了这杯,老板又一一斟满,再次端起来,目光热切地看着何峰:“哥!弟弟敬佩你的为人,敬佩你的才华,历经磨难,打拼出这一家家具公司。二喜和小丁都跟着你学有手艺,工作顺心,这么些人同心同德创大业,真的不简单!社会这所大学,教出了你一个非常优秀的毕业生。兄弟单独敬你一杯!小弟我先干为敬。”
聊不完的嗑,道不完的情。四个人你来我往驴拉磨似的转到了十一点。外面该打烊的都打烊了,街上空荡荡静无一人。告别了饭店老板,三个人摇摇晃晃回公司。反正没开车,也不用打车,走着吧!话还没有说够呢。
“何哥,你说也巧,咱们多久没来这里吃饭了?过来叙叙旧,还碰上了这事!”
“该着让咱们露露脸,不是?做人就要站得直,行得正!”
“那是那是。跟着何哥这样的人做事,睡得好觉,吃得下饭,不用担心天塌下来……”
三个人嘟嘟囔囔歪歪斜斜往前走。走过大街旁边一个胡同口时,胡同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呼喊求救声,还有几句不干不净的打骂声。
何峰站住了,看了看稀里糊涂的小丁和二喜:“好像有什么事儿?咱们去看看。”
三个人一面往里走,一面高声吆喝:“什么人?干什么的?”二喜和小丁还在懵懵懂懂,只知道跟着何峰,管保没错。
打骂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只听到一阵不成章法的轻重缓急的脚步声,一个姑娘衣冠不整的跑了出来,连喊救命。
还算清醒的何峰看到姑娘衣不蔽体,顿时清醒了大半,连忙喝令小丁和二喜转过身去,让姑娘整饰整饰,然后问了问情况。
姑娘姓代,下夜班独自一人回家,被两个歹徒拦下要劫色,幸亏遇到了三位大哥。三个人护着小代,来到大街上,搭了一辆出租车,把姑娘送回了家。
不必说小代姑娘经历的惊心动魄,不必说她面对何峰他们三人时的又一次忐忑不安,也不必说回家以后对护花使者的感恩戴德,但是凌晨一点回转公司,二喜和小丁回去呼呼大睡,何峰一人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前思后想越来越清醒,就是一件前所未闻的事了。
次日上班,何峰抽时间把二喜和小丁找了来,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晚上咱们救的那个姑娘是不是姓代?”
“对呀,好像姓代。”两个人到现在还晕晕乎乎的,不明白何峰怎么提起了这事。
“你们两个醒醒脑子——姓代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想一想!”
能有什么关系?咱们救了她,一面之缘呗。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有点大惊小怪。
“猪脑子吧?良心没被狗吃了吧?——还想不起来?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两人的脑子终于活络起来,往事开始一幕一幕闪现:从现在的颇具规模回到当初的发愤图强,从当时的奋发图强退回到当初的摸爬滚打,从当时的摸爬滚打退回到当初的绝处逢生……”
突然,一个画面闪现在脑海里,三个人的眼睛望在了一起:
“戴姐!”
“对。戴姐。咱们当初的救命恩人。——钱被人偷走了,身无分文,饥肠辘辘,衣衫褴褛,走投无路,垃圾桶里捡吃的,饿狠了树皮也啃过,差点就活不出来了……”何峰边回忆边喃喃自语,眼眶里不由得涌出了泪水。
“是戴姐救了咱们!”二喜抢着说,“给咱们吃了顿热饭,找地儿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给买了火车票,还塞给咱们十块钱,以备急用……”
“当时让我提着一袋馒头,她连夜蒸出来的……”小丁也回忆起来了。
“对呀兄弟!”何峰搂住两个人的肩膀,不停地拍打着,“要不是昨夜的事,我还想不起来她,真是太没有良心了!——也不知道戴姐现在在哪?生活得怎么样?”
“何哥,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找她,去报答一下戴姐的恩情?”
“我也是这么想,一夜不能睡呀!没有戴姐当时扶我们一把,哪能混成现在这人模狗样啊!”
没过几天,出去打听消息的小丁打来了电话。何峰接了,眉毛飞了起来,连忙通知会计取一百万现金,带着二喜,不用司机,亲自开车,往戴姐的老家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