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好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这悬崖峭壁的，真看不出还有人家。一个由来已久的小村庄，深深扎根在半山腰的“云深不知处”，乍一看像个世外桃源，走近才知道，这里的人们生活有多苦！没有电，全靠燃松脂照明；没有路，运输靠手提肩挑；水是天然的，从高高的山峰上流下来的泉水，甘洌清澈，在村口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池塘，成了妇女们洗衣、孩子们扑腾、鸡鸭鹅欢跃的远动场。生产的粮食、水果都卖不出去，只能自产自销，剩下的尽着牲畜禽鸟挑肥拣瘦的糟蹋。房子也只能将就着取材，四面墙都是大小不等的石块拼凑起来的，上面铺着茅草，像地里干活披蓑戴笠的人。没有商店，没有医务室。不过，好歹还有一所初级小学，是复员军人开举回来以后办起来的。在这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境地里，这所初小给孩子们点燃了知识的灯塔，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天窗。

经常下山开会的村支书老王，每每打量上上下下的山路，便摇头叹气，眉头越来越拧成了一把锁。只有看见开举的时候，他才觉得找到了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他的想法和开举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个向外看世界的男人不甘心与世隔绝一辈子，决心带领大家闯一闯。

经过挨家挨户的做工作，经过日思夜想的筹划，凿山开路的计划终于实施了。路址选在村东头的半山腰，尽量少走弯路，这样就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增加了劳动难度。磕磕碰碰，头破血流，都是常有的事。挥汗如雨的人们干起来格外卖力，而又一个个小心翼翼。

    悬崖边开路，必须用炸药炸开石头，每次都是硝烟过后，确认安全了，大家才过去清理地面。也该有事，开路的第七天，大家排着队从头一天炸开的山路口子穿过，一直安之若素的石头突然发了神经，朝着人们头顶滚落下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开举迅即推开自己身边的两个人，真真切切的石头落在了自己脑袋上。

看着血肉模糊的遗体，开举的老婆美琴呆若木鸡，痛苦失声。家里的顶梁柱断了，天塌了！大儿子在外上初中，小儿子村里读小学，家里还喂着五头猪，庄稼还得管理，这日子怎么过？谁来帮她？该向谁求助？

大家来不及宣泄悲痛，急匆匆让开举入土为安，顺便把他家分摊的那份劳役取消了。一个妇道人家，支撑一个家已属不易的了，男人为村里牺牲了，哪能狠心再去叨扰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开路工地上早早有了人。大家揉着眼睛，吃着干粮喝水，相互叮嘱几句，转身投入到紧张的凿石搬石劳动中去。不多时美琴也出现了，瘦削的身影上挂着开举使用的工具，让人看见忍不住落泪。

大家劝她回去吧，照顾好家要紧。美琴摇了摇头：“我在这里还能平静些。我也知道，开举一直在这里。我来，和他在一起，去完成他的心愿。”说着就红了眼眶，赶紧低下头，拿出工具干活。

大家劝不走她，只好一起干活，一边不时说话，宽慰宽慰她的心。

“你仔细点，这活急不得——孩子呢？谁在看？”

“大的天不亮就下山上学了。——我夜里蒸的馒头，还有咸菜带着，一时半时不回来。小的初小，老早去了——他一个人也习惯了。”

说话的人平静无波，听着的人身心动容。灾难面前，我们只有抹掉眼泪，咬紧牙关，摸索着路向前走！

天色已晚，太阳露出了倦容，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大家催促着美琴赶紧回家，毕竟还要翻山越岭，大概要走九十分钟的路程呢！禁不住大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情意，美琴一人回转，走回家去。下坡的时候，她还没有觉得什么；上坡到了，美琴感觉两条腿灌进了铅汁，沉滞难行。她拔萝卜似的把一条腿拿起来，向前挪一步，然后再去拔另一条腿。这样走一走，歇一歇，听一听风声鸟声，看一看月亮山影。想想家里嗷嗷待喂的猪，望眼欲穿的洼，她扶着石头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前挪步。

大孩子没有住学校，放学回来做了饭，喂了猪，然后趴在松脂把下写作业。小儿子饿乏了，吃了些东西，趴在小饭桌边睡着了。进了家，看见了孩子，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美琴心里滋生出了无穷的力量，她觉得开举正在月亮那边看着她呢！看着她带着这个小家蒸蒸日上。
    凿山挖石进行了七八个月，这条山路已经初具雏形了。村里的老老小小都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看，咂玩不已地议论着。能够搭把手的，自觉地乐颠颠凑过去，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有八位老人如愿以偿，喜滋滋地干活去了。正值放假，美琴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大儿子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小儿子受妈妈指派，从家里往这儿带饭给她们吃。

经过长达两年零五个月的艰苦开凿平整之后，一条通往山外的路终于打通了。当上级交通部门带着器械开着车来到村口的时候，大家惊喜地张大了嘴巴，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位老奶奶向天膜拜，一声声高唱着阿弥陀佛。

成车成车的水果粮食运出去了，整群整群的猪羊鸡鸭运出去了。电灯亮起来了，走路再也不用担心磕磕碰碰了。电视搬进来了，歌声飘起来了，女孩子们的衣服亮丽起来了。砖瓦水泥进了村，一处处变幻出红墙瓦房了。医务室落成了，感冒咳嗽头痛发热再也不担心了。还有什么呢？脑子！赶快学习知识文化，建设好我们美丽的家园！

开举，王书记，还有熟悉的大牛，三虎……，都已长眠于这片土地上了。在他们用心血和汗水滋润过的土地上，一处真正的人间桃源正姗姗向我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