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省亲

中国北方的夏天还是蛮热的，气温一度能飙升到三十六七度，由不得你不张着嘴呼吸，就像在热水里游泳，吸进去的空气能把嘴唇烫个泡。年轻人体格壮实，小孩子皮实，都还没大感觉，可老弱病残就不行了，觉得自己是蚂蚁爬到了灶台上，胳膊腿儿不知往哪儿放，总怕一会儿就瓜熟蒂落了。

本来这么热的天，大家都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可今个儿不知怎么了，三三两两聚集在村头几棵大柳树底下，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不停地伸头张望，一个个穿戴齐整，扣子扣得一板一眼，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不一会，大道上驶来了两辆轿车，一黑一白，泾渭分明，离大家还有百十米远的地方就开始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很快，从两辆车上下来三个年轻男女，整了整衣服，微笑着快步朝众人走来。

村长喜得裂开了大嘴，一边大笑一边拍巴掌：“娃娃们，有出息啦！看你们弟兄姊妹，一个个精神机灵，像画上的一样！——我怎么想也没想到能有今天！”

为首的年轻人紧走两步，伸出双手，微微弯腰，含笑致意：“叔叔，我是老大德庆。”

村长握住德庆的手：“好！好！这两位是……”

旁边那个年轻人靠前一步，鞠躬施礼：“叔叔，我是信丰，老二。——这是我二妹，玉贞。”他指着身旁微笑着的女郎说。

玉贞上前一步：“叔叔好！大姐梦洁和三妹心仪都在开车呢。”

“好！好！”村长边看边打量，“还有原先的一点模样，变化太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他回头一指，“看见了吧——当初你们，就是他们一家一户供养起来的！过去说说话吧。——我去认认大妮和三妮，变成什么样了！”

德庆向人群走去，上前拉住了一位老人的手：“二大娘，我是张大孩儿，还认识我吗？”

“认识，认识。一看那走架，就知道是你！——小时候，你领着弟弟妹妹，咬着牙含着泪过日子，你明知自己不行还要硬抗，胳膊一轮一轮的，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哎！转眼间你们都起来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大娘伸手抹了抹眼睛。

“都过去了二大娘。您老身体还好吧？——我记得您经常好腰痛，现在怎么样了？——二大爷呢？我怎么没看见？”

“你二大爷去赶集了——听说你们姊妹五个回来，说什么要置办一桌，庆祝庆祝……我么？腰好多了。人老了，哪个零件不磨损！痛点儿是正常的。”

“那可不行！我一直挂在心上呢。信丰，你去后面车上把按摩治疗仪给大娘拿来。——这是专门为您老人家买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哎呀孩子，花这个钱干什么！得多贵啊？你们都不容易！”

“那是以前，大娘。在乡亲们的关心照顾下，我们都能挣几个钱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人什么时候都要讲良心不是！”

……

前面玉贞已经被几个中年妇女围住，拉拉扯扯。

“哟！小二妮，当初鼻涕拖得二尺长，现在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啦！”

“啧啧！这衣服，这料子！人是衣裳马是鞍。咱的二妮打扮起来，就是一朵花！”

“闺女，在哪上班？挣钱多不？”

“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坐办公室，对不对玉贞？”

玉贞应接不暇，东一句西一句地对茬，满脸堆笑，粉面含春。

“二婶，三嫂，五嫂，我现在是个医生，在咱们市医院工作。今后，我有空就经常回村来，给大家查查身体，看看病。——谁有个头痛脑热的，用得上我，尽管吩咐。——没有你们一碗饭一个馍地养着我们，挤牙膏似的扣出两个钱儿供我们学文化，说不定现在我们都流浪到哪里去了……”说着说着，玉贞的泪珠滚了出来。

三嫂五嫂赶紧把她揽在怀里，把手在自己衣服上蹭蹭，一左一右忙不迭地给她擦泪。

“别哭！别哭！妹妹，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不许哭啊？”

“好。我不哭。”玉贞抽抽噎噎地答道。刚说完，眼泪又出来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车子缓缓地开进了村里的小广场里。梦洁和心仪都下来了，和每个人都亲亲热热地打招呼。俩兄弟三姐妹站成一排，面朝大家，深深地弯腰，鞠躬行礼，仿佛树儿把根须深深扎下了大地，在风中舒展摇曳。看着当初的五个孤儿已经蔚然成林，大热天里，大家心里都像吹了空调一样地舒服，吃了雪糕一样地爽快，在大海里泡澡一样地美滋滋，一个个眉开眼笑，挤眉弄眼。这几个孩子没有被外面的虫子咬坏，还是原汁原味！

村长一直在笑，好像太阳底下融化的雪糕。这时他走到前面，面朝大家：“大家知道吗？咱们村的小学校，今年焕然一新，装修得那叫一个漂亮！跟新媳妇似的！——就是他们五个出的钱！五十万哪！这五个孩子倍棒！”

大家噼里啪啦地鼓掌。村长伸手往下按了按：“还有呢——他们不光想着村里，还惦记着每一个帮助过他们的人呢……下面，我读到谁的名字，谁到前面来领东西！”

大家一个个欢天喜地，领到东西赞不绝口，连连惊奇：这几个小家伙儿，心里怎么装着那么多事？谁家需要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有心人走到哪都用心，干什么都会有出息！

东西领完了，大家心满意足，这才觉得太阳毒辣的不可小视，一个个纷纷要走，同时转头邀请张家兄弟姊妹回家吃饭。德庆他们微笑着不搭话，附在村长耳边说了几句话。村长使劲拍了拍巴掌，喊住大家。

“都赶快回家把东西放下，马上回来集合，大客车一会儿就到，拉着咱们去大饭店吃饭！——二嫂，你快回家，看看二哥回来没有，别忙活了！……这几个孩子早有打算！”

“啊！还要出去吃饭，那得花多少钱？”二婶抱住两个礼盒，一时惊异的出了声。

“没多少！吃大户！是不是大闺女？”

“都去吧。二婶，用不了多少，一个车轮子足够用了！”

“再说了，还有我呢！”心仪也往前一站，胸脯一挺，像只骄傲的小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