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 挤

接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脑子好像被雷劈中的弘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他没想到，一向文质彬彬的吕局长冠冕堂皇地把自己派出去学习，原来是调虎离山，然后瞒天过海，安排自己的亲外甥高升了一步，自己蒙在鼓里，傻不愣登地沾沾自喜，被人一脚踢开还叨念“皇恩浩荡”呢。如果自己没有离开老窝，高升原本就是众望所归的。

弘昌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无计可施。谁让自己没有三头六臂的好亲戚呢？父母老实巴交，一巴掌拍不出个屁来；自己独自打拼，孤木难支，拿什么与人家比？什么公平！什么天理！自己再大的怨气，也吹不走一只蚂蚁！别人轻嘘一口气，就已经落叶纷披！

他头昏脑涨地走出了单位，想沿着大街走走，清醒清醒自己。太阳毒辣辣地照在头顶，一颗脑袋成了聚光镜。刚刚抬起头看看前面，一阵风起，一片废纸不偏不倚就糊在了脸上！妈的！人不逢时，喝口凉水也塞牙！

正当肚子像个皮球，一股火气无处撒的时候，背后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怎么啦？弘昌，不舒服吗？”

是领导！刘主任。他与自己同岁。弘昌顿时蔫了下来：“我？没事没事。”

可那双失神的大眼睛直接就出卖了他。刘主任直接转了话题：

“还没有吃饭吧？——我也没吃。附近有个小饭馆，还不错。咱们一起去吃两口，喝一杯。”

小饭馆不远，拐个弯没两步就到了。两人落座，刘主任看来是熟客，朝里面点点头，文不加点，菜酒饭一气喝成，不多时就上来了。两杯酒水下肚，弘昌的脸色得到了滋润，变得生动起来，话题一开，肚里的冤屈如水涌江河，滔滔不绝。刘主任神动色容，波澜不惊，见怪不怪了，只是照单全收地听着，时不时给弘昌斟茶倒酒。等弘昌宣泄的差不多了，他的话来了，一张嘴就把弘昌惊住了。

从刘主任那里，弘昌知道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也是被排挤出来的，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负责一个农业科研项目。曾经的好友，他曾满腔热血为之两肋插刀的好友，往他心口插了血淋淋的一刀：留学归来，觑着他的位子，利用父辈手可通天的关系，轻而易举地取而代之。天生反骨的他，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申请外调，于是阴差阳错地和弘昌成了同事。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人生的道路永远是崎岖的，不平的。一人一条起跑线。身高马大的人只手托起千斤石，弱不禁风的你搬块砖头都费劲，能一样吗？你半夜三更提着马扎去起跑线等着起跑，气喘吁吁到了起跑线一看，人家的起跑线就在你的终点，正优哉游哉地喝茶聊天呢。所以啊，生在水边，适应水性；落在沙漠，适应干旱。平地上就顺顺当当地生长，崖隙间就展腰伸臂把根扎下去，也要绿出一片天！

咀嚼着两个人各自提供出来的生活大餐，看着眼前哥们似的领导，弘昌的眼睛红了。是啊，抱怨是没有用的，只会给自己添堵。既然有怒气，那就怒气勃发吧！冲冠而上，一展神采！从此，弘昌贴心贴肺地跟刘主任黏在一起，日头下，月光里，风雨中，紧紧跟随不离不弃，查看作物的长势，分析突发的情况，认真思考和梳理，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两年半过去了，他们负责的农业科研项目终于结出了成果，在国家级刊物显著位置报道出来了。更为可喜的是，国际行业权威独具慧眼，发现了他们的研究价值，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这一下，刘主任和弘昌直接就“晴空一鹤排云上”了，坐着飞机吹喇叭，声名大噪！

发光的金子炙手可热。很快刘主任受到了有关方面的青睐，出任一方大员。没了领头羊，弘昌也不是什么凤尾了，正当他感到趋路彷徨，走投无路时，安顿下来的刘主任不忘患难之交，也是看中他的能力，调他过去任组织部长。

弘昌走马上任。见面吹风会上，意外看到了吕局长的身影。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根据岗位交流的原则，现在吕局长归弘昌管辖了。两个人打个照面，都不觉微微一震，然后一个点头笑笑，一个弯腰躬背，彼此心照不宣。

此后的几个月里，弘昌经常巧合地看到吕局长的身影，不是在散步，就是在等人，或者恰好路过。两人的目光一对接，这时的吕局长就像家养的一只小花猫，围着弘昌转，怯怯的声音里面蓄满了糖分，看着弘昌不高兴就知趣地退后两步，没事了再过来黏着，就差给他磕头作揖了。弘昌心里腻歪得很，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打着哈哈走开。

一天晚上，吕局长终于摸着门登堂入室了。当然他是有备而来，表里如一准备的很是充分。弘昌明白他唱的哪一出，虚与委蛇静观其变。高手过招，三五下即见分晓。原来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挤进了本系统编制，现在又过来求弘昌帮忙，想着高升一步混个一官半职干个科长什么的。自古当官最容易，高高在上不做实事，指手画脚还领着高薪，多美的事！

弘昌本不想以怨报怨，奈何老狗挡道，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想着做个梦就娶到媳妇，他只得亮出了打狗棍。

“现在下面正在进行机构改革。你儿郎恰逢其时。组织上给他预留一个名额，下去挂职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回来能者上，庸者下，也不会埋没了一个人才。”

“可是！可是！——弘昌部长，使不得呀！他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够经得起穷山恶水泼妇刁民的磨砺呢？……”

“是吗——吕局长？不经摔打，能够锻炼出好钢吗？我，弘昌，——就是这样，经过你的大力栽培，在比这还恶劣百倍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吕局长脸红了，无言可答，搓着双手，目光无处安放，进退失据。

“我可不想——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弘昌盯着吕局长，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