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连风带雨的日子,难道是李定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换来了这淫雨霏霏的绵绵情意?门口支立的拱门早已在风雨中弯腰弓背变了神色,连红地毯也卷窝在一起淋淋沥沥。前来庆贺的人们一个个躲在屋里,看着花轿艰难地落下,一帮红男绿女勇敢地冲向前去,不顾头脸地牵引着新人进入婚宴大厅。
短小精悍的李定西装革履,站在大厅门口一边故作神闲地迎宾,一面焦躁不安地看着流水溢彩的新人,嘴里不时地叹一口气:“唉——”
旁边亲友有会说话的,忙着打圆场。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李定选的是个好日子!”
“听说办喜事,天地也动情。”
“情溢四野,野生流光;新人入室,煜煜煌煌。”
…………
李定听着这些贴心暖肺的话,心头宽慰了不少,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他向四周扫了两眼,忽然瞅见站在角落里的吴局长和马主任,连忙撇下众人,几步赶了过去。
几个表弟被闪了一下,撇了撇嘴,相互咬了一下耳朵。
“怎么大表哥二表哥都没有来?”
“呵呵——他们的心都被割成十八瓣了,又冰在了凉水里,怕是早就对这一娘同胞的感情没有知觉了!”
“老三李定,真的把爹的房,爷的屋,都变成自己的了?”
“房产证早就弄好了!我亲眼看到的——还是读书人厉害,学了一肚子男盗女娼……”
“看他歌唱的满天飞,原来都是表面文章——咱舅咱姥爷被老三哄得不知天南地北,背地里暗度陈仓,这房子啊不知不觉变了颜色!”
“啧啧!人无脸皮,天下无敌!”
“脸皮?脸皮能值几个钱?——你不知道咱舅当初那家底,曾经一家人喝西北风,锅都揭不开,还上学?上厕所都没有!李定上学,那是后来出嫁的大姐又出钱又出力,没白没黑地帮衬这个家……”
“那今天大姐应该来了吧?外甥结婚这么大的事……”
“来是来了,听说有什么事要找李定,刚才我还看见她了呢,脸色不好看。”
“哦——”大家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热闹的婚礼场面总是相似的。大姐还识大局,安静地呆在角落里,看着这绚丽的华彩演出告一段落,大家开始入席就餐。李定两口带着儿郎媳妇到处敬酒,脸上洋溢着掩藏不住的得意。等他休息的当儿,无心吃喝的大姐终于抓住了机会,向着弟弟倾诉了自己的苦衷。
原来,她的儿子也快要结婚了,苦于没有婚房,女方迟迟没有吐口,现在低下头来找弟弟商量。
不料李定两手一摊,眼皮子向外一翻:“没有婚房,你自己想办法,来找我干什么!”
大姐低声下气,还怕别人听见:“你手里不是有七八套房产吗?咱爹咱爷的宅子开发了分来的,给……”
李定迅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一手拽着姐姐走出了主婚大厅,进入了一个小包间,然后劈脸就批评起来:“那是咱爹咱爷留给我的!凭什么要分给你?再说,一个姑娘家,嫁出去就是外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大姐气得嘴唇直哆嗦,手指着李定:“小三!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为了让你上学,咱们家省吃俭用,四五年没有谁添置一件新衣服,半年里炒菜不见一个油星的!为了给你凑学费,俺家唯一的一头大黄牛卖了,都是你姐夫和外甥自己拉着犁子犁地……小三啊,你拍着胸口想一想,你说这些话还算不算个人?”
“哎——哎——大姐——咱们有事说事,别骂人。”李定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和她周旋,“你说你供我上学,那也是为了老家啊。我毕业了到现在,为了咱爹咱爷,付出了多少,你们谁能比得了?”
李定滔滔不绝地表起了自己的功劳,什么油盐酱醋,什么穿衣戴帽,什么嘘寒问暖,把自己孝敬老人的一点一滴,事无巨细,大言不惭地长篇大论,而后话锋一转,显得义正词严:
“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咱俩就把你为老家付出的多少算一算,今天趁着孩子结婚收了两个钱,我赶紧还给你,省得你找后账,咱们今后是两清了!”
大姐满腔愤怒,满心委屈,却又叫李定驳得有口难言,目瞪口呆。正在迷迷瞪瞪的当儿,李定招呼的人已经进来了。这边李定也已经计算出来了,锱铢必较,显得仁至义尽:
“……折合成现金,一共八千零三百余元,就给你一万吧,剩下的算是利息了。今天的贺金,我也让礼房退给你,不收了——管一顿饭还是管的起的……你们两个,伺候着大姐,一切利索之后,把大姐送走。”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姐弟两个闹掰的事,不几天亲朋好友都知道了。大哥二哥表兄弟们相继来到大姐家,了解详细情况,表达同情关怀,临走时或明或暗地塞给她几个钱。一套房首付的钱很快凑齐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把新媳妇娶了进来,亲朋好友不约而同地又聚在了一起,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人场,因陋就简地乐呵了一番。大家的热情超过了一切饭局,热浪滚滚的心满地流淌。
这回单单少了李定两口。他原想着姐姐会邀请他,毕竟是孩子的舅嘛,是高客,应该坐第一桌大客位置的,结果连桌子摆在哪儿都不晓得,事情过去三四天了还是风平浪静。他怕脸上难堪,早就编好了理由等着别人来问。实际上,他的确忙,忙着陪领导,忙着钻空子,忙着计得失。倒是他儿子偷偷地随了礼去。姑姑要退回来,表弟拦住了。
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四五年。原想着名利双收能够幸福一生的李定,迎来了自己的滑铁卢。他爱好打球,常常在篮球场上蹦来蹦去,好像大球在追逐小球。这几年春风得意,身体早被声色犬马掏空了,只剩下了一副臭皮囊。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他在球场捡球的时候倒地不起,送到医院时已回天乏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挂掉了。
姐姐和哥哥们曾经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毕竟血浓于水,闻此噩耗,仍是嚎啕大哭,都来帮助料理后事。接下来发生的事如历史重演:不到半年时间,李定老婆轻车熟路地把房产卷走了,和着早就有一腿的一名公司高管远走他乡,不知所踪了。
外甥和媳妇,接连失去了爹和妈,庞大的家产也转眼飞空,两个人如遭了突如其来的龙卷风,霎时间栖栖遑遑地置身于荒野中。听说小两口愁苦不堪,长夜难眠,姑姑来了,大伯二伯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了可以再挣!咱们一起努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孩子生下来,我给你们养着,和你表弟的在一起,也好有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