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

嗑瓜子嗑出个磕头虫来，真是什么人都有。终于又见识了一种人，与别人打交道，不沾光就是吃亏了。凡事经他一撩拨，无理肯定也能占三分。

我搬到西山来住，从前见惯了灯红酒绿的人声喧闹，现在和光同尘，抬头见鸟，低头是地，感觉心沉似水，宾至如归。特别是邻居们，相逢都是缘，抬头笑先迎，让人切切实实感觉到民风的淳朴。我也入乡随俗，很快与左邻右舍打成了一片，东家站西家聊，弄壶酒喝杯茶，天天乐而忘返，不知人心之险恶。

出门倒垃圾，适逢老李头在侍弄菜地，遂立住搭话。老李头很享受我对他种菜技术的恭维，顺手拔了三五个萝卜递了过来，肥肥硕硕的叶面上还闪烁着露珠的光辉：“拿去吃，想吃再来拔。”

不好意思啊！刚一推脱，那边老李头拉下脸来，眼皮下，一双小眼睛滴溜溜打转：“怎么？还嫌弃？没有街上卖的品相好！我已经给你拔了，不吃就拿去喂兔子！”这话，噎得我翻一跟头，赶紧接住回家了。

往家走的途中，又碰见了王大叔，遂又站下打个招呼，不自觉地举起手中的萝卜，笑呵呵地展示给他看。王大叔不可置否，答非所问：“哎哟！这是个怪人啊！天天早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啊……”

闲扯几句，接着回家。我越琢磨越觉得王大叔话里有话，但又不得其详。今后我反正常住这儿，天天起得比较早，看看老李头究竟怪在哪里。

老李头的菜园子，东面挨着的是高大叔，西面是邢大哥。邢大哥的园子边上种了几棵核桃。秋天到了，累累果实挂满枝头。老邢每天到园里转转，颇有巡视意味。一日他突然发现，北面两棵核桃树伸往老李头园里上空的枝子空空如也，皮毛不剩。老邢大为愤怒，却又觉得理不直气不壮，于是连忙把那边那棵核桃树的枝条从老李头园子里扭过来，上面的果实下个净光。老李头看见不算了，蹦着跳着要找老邢理论理论，被人高马大的老邢手提腿挤，按在篱笆角动弹不得。过往的邻居有看见的，说两句笑笑就过去了，没有谁对这当真。两个人的精彩对决无人欣赏，也就没有了斗志，偃旗息鼓，各自回营。 

这事成了饭后谈资，一日传遍四邻。王大叔傍晚看见我，邀我去他家喝茶，恰好高大叔也在。三个人漫无目的的闲聊一通，满天腾云驾雾。怀着疑问，我扯到了老李头和邢大哥打仗的事。高大叔说：“都是邻居，大家都不和他一般见识。老李头那人，看东西太重了。前段时间，你大姨去园子里摘菜，想着把叶儿底下藏着的一个大方瓜拿回家去，剁成馅包饺子。刚进地头，迎面碰上他，揣个篮子，慌里慌张，上面盖一层韭菜。你大姨友好地打个招呼，也没见他回音，就低着头匆匆走掉了。谁知进地一看，瓜秧已经被人翻了个个，新鲜的瓜蒂把，清清白白，刚刚被人摘走了！——这样的事，老李头干多了。”

王大叔连连点头，转过身对着我：“老李头院子在我前面。曾经是下雨天，那时孩子还小，在他那屋檐下撒尿。老李头过来大闹，不依不饶。——想他当初盖房那会，破砖烂瓦在我门前丢了一地，一片狼藉，无处下脚，邻里之间谁还没个事儿！我一直都没说什么。——这个人，不可交！”

“如果他对你好，你可要小心一点，说不定他准备咬你一口。”以过来人的身份，两个老人对我推心置腹。

从此我就留了个心眼。老李头对我笑，我也对他笑；他向我靠近一步，我就向后退一步，保持距离，相安无事。他老婆也曾摘了些葡萄，热热切切地送到我家。我站在门口迎接了她，聊了大半个小时，愣是没让她进门。他们家的女儿长得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邻居街坊路过他家门口，常常被她笑着拦下，邀请和她爹喝一杯茶。我也曾被拦过，顺水推舟，喝一杯就喝一杯，只喝一杯，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找借口离开。我一直怀疑，老李头这样只进不出的人，怎么还会大大方方拿出东西招待别人？直到后来，看到东邻结婚已经没有新鲜感的小伙子被她迷得五颠六倒，再往后两人偷偷摸摸出双入对，再往后小伙子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家里面干戈四起，人财两空，我才觉得，老李头是个人物，下了一盘很大的棋，这闺女深得其传，趟得了河爬得了山。我等些小草民，只有敬而远之的份儿。

老乡段建新开了一家轮胎门市，几经折腾，现在终于稳下来了，生意蒸蒸日上。几个不错的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对他表示祝贺。酒后他们开车送我回家，段建新也跟来了。经过老李头家门时，他拍拍我肩膀：

“哥，这家人忒坏啊。——我的生意差点砸在他手里起不来！”

“他？老李头？”我一时不明所以。

“就是他！当初租他的门头，后来觉得地角不好，挪了。这家伙不干了，横挑鼻子竖挑眼，鸡蛋里面找骨头，墙上有个眼儿，地上多个洞儿，楼梯掉了片漆，门口碎了两块砖，东拼西凑，无限上纲，愣是讹去了我五千块钱！”

话未落地，到了家门口。我们下车，迎面看见老李头从南面溜达着过来。他一眼看见我，刚想说话，又扫了建新一眼，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回来了？——你们，你们认识？”

“这是我老乡。”

“好！好！你先忙，你先忙。有空过来喝茶。”说着，老李头头也不回地家去了。

段建新看着我：“哥，和他打交道，你可得小心，因为你不知道他的牙藏在哪里！”

“放心吧，我有防护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