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不二

赵飞就是一个例子。父母辛辛苦苦在地里刨食，扒袜子拧鞋供出他一个大学生，在港城找了工作，兢兢业业上班十年攒下几个钱，买了一处小院安了家，结果就撞了大运，和X二代家庭结下了不解之缘。

赵飞的房子位于北山上，地势北高南低，家家梯次下去，空中瞭望如层层梯田。赵飞门口立了个小园，栽了棵苹果树，种些蔬菜瓜果。夏秋时节，蝴蝶翻飞，瓜果玲珑，树影摇曳，鸟音相和，颇有一种怡然自得的田园氛围。

可巧前面住的高邻就是X二代，典型的子继父志，坐地自大，目中无人。但看长相，这位人称孙不二的大哥就不一般：脑袋大大的，眼窝深深的，走路左右摆腿，前后晃肩，拿猪和他一比，他没有猪温柔；单看走路姿势，应该和螃蟹是亲兄弟，论资排辈起来，肯定还是大哥级别。自从他的父亲——在这里我们要表示崇高的敬意，那是一位老革命——仙逝以后，组织上吃水不忘挖井人，就把念点书懂点事的哥哥安排了工作。这个小的孙不二，有娘生没爹管，整天惹是生非，不着五六，家里人就让他去学了个驾照，然后托关系走门路，塞进去给领导开车，让老革命在地下也睡得安稳。

孙不二长得人高马大，可能耳濡目染吧，从小会看领导脸色，渐渐变成了二花脸，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可巧被生产队长的宝贝千金看上了。这千金上有哥下有弟，家里六叶一花长满枝，哥弟五指不沾泥，凛凛居大厦。一见孙不二，两个人王八看绿豆，对眼了，眉来眼去，很快修成了正果。两家人乐见其成，强强联合，从此在这个村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从建房开始，孙不二就开启了他的巨无霸模式：先是看中了一块地皮，通过村长大舅哥作法，硬是逼着原来的人家置换给他。盖房子需要的石头砖瓦木料，亲哥哥很是给力，通过自己的工作关系，从大连专车运回来，堆成了一座小山。两个小舅子恩威并施，召集了一批闲人和一班能工巧匠，马不停蹄地把新房落成，然后请了大家吃顿饭，哈哈大笑一番了事。赵飞搬上来的时候，正是孙不二一家大道宽宽鼻孔朝天的时候。

赵飞心地善良，知识分子心地本身都是柔软的。他对谁都好，见人就笑，到处结缘。唯独在这里，他感觉吃到了苍蝇。孙不二一家对新邻居的到来不冷不热，看着赵飞又搬东西又收拾家，孙不二老婆上门了，开门见山就立规矩：别碰了她家的墙，碰坏了要赔；别压她家房子的滴水，说下面埋有水管；来来往往说话别大声，她家的人怕吵吵。乍一听全是道理，仔细一琢磨，就有点那个了。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飞陪着笑一一应了，心想嗑瓜子怎么嗑出个屎壳郎来？来者不善，需要小心应付。

从此以后，点点滴滴，赵飞真正领教了什么是地头蛇。港城里的雨说来就来，特别是夏天，本来是晴空万里，不一会风云突变，大雨倾盆，下的热情洋溢，大家均沾，泥沙俱下。门口小园子里的作物禁不住几场风雨的蹂躏，开始东倒西歪。赵飞心疼地扶起这棵，绑定那株，期望着它们还能开花结果。晚上下了班回来，路上冲出的泥沙包括前面房后的脏东西，被一股脑儿铲在园子里的菜秧上。承压了一天的菜秧不知遭受了什么样的磨难，整个萎顿之相。赵飞气不过，找着前面理论。孙不二理直气壮：“你园子里淌出来的东西，挡在我的滴水上，影响了流水，我再还给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不谢我，还过来找事，我是好欺负的吗？”

……

对方拿着不是当理说，赵飞直接气得无语了，真想报警求助，但又一想，警察才不管这些破事哩！来了肯定自己先挨一顿训。那么找村委？后面赵大叔半亩多树苗瓜果被铲掉，统共赔偿一千元钱，兑现还遥遥无期，还能指望上这帮占着茅坑拉臭屎的人放出一个香屁来？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前走吧。

这事过去了不到一个月，一天赵飞下班回来，突然发现门前的地儿被挖开了，犹如人被开了胸膛，露出了下面埋着的自来水管，孙不二正在里面埋头寻找着什么。赵飞问他干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淡淡说道：“屋里面墙皮发潮，老婆说可能是屋后地下自来水管道漏水，我过来看看——现在看来不是这儿的毛病。你把这儿再填上吧。”说着跳出坑来，搓了搓手，拿起工具，头也不回地走了。赵飞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面恨得咬牙切齿：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终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

以后又发生了许多这样的事。赵飞的父母过来住了，农村老农民本色大嗓门，立马招来了孙不二老婆一顿训斥。两个老人在家一天到晚低声下气，不几天就回去了，从此不再登门。门口的苹果树根深叶藏，今年结的果实又多又大，特别喜人。孙不二当着赵飞的面，拿锯子把南向的两条大枝子拦腰截断，说是离他家窗户太近了，挡住了光线，影响了空气流通。看着枝叶纷披，嫩果遍地，赵飞的内心在流血：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如此为人，情何以堪！

痛定思痛，赵飞开始悄悄搜集孙不二一大家子的相关资料，该录音的录音，能视频的视频，更多的是整理成书面文字材料。觉得材料差不多了，他斟酌了又斟酌，把它邮寄给了外省的朋友，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递了上去。随着民愤一波一波地涌起，七个月后，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亲哥哥被从轻发落，勒令退休。九个月后，巧立名目大小通吃的大舅哥村长戴上了金光闪闪的双手镯，换个地儿，开始了另一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国家铁饭碗生活。两个小舅子如惊弓之鸟，窜得比兔子还快，早已亡命天涯，不知所终。孙不二也不开车了，被打发来家了，可心神不定，一天到晚往外跑，后来终于被老婆发现了外面彩旗飘飘，于是一场空前的内战爆发了。

赵飞不动声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照常上自己的班，种自己的菜，浇自己的园。路上再碰到孙不二这只庞大的狗熊，已经没有了熊胆，只剩下熊样了。

“赵老弟，你上班啊？路上骑车仔细点！”

“上班老哥。谢谢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