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小白是黄大家四月初刚买来的一只狗。目前来到屯里才两个月，年龄没超过五个月。昨晚给家里去电，顺便问起小白。我得知四个月后的十一节，它要被解决掉，成为盘中餐锅中肉，这是我没想到的，一场死亡在我心里开始倒数。

   原来小白是被当做肉狗来养的。我本以为它会成为看家护院陪伴老人的一条好狗。从它的样貌，加上一些原因，我一直认为，它将会成为邻家老人最忠实的伙伴，成为咱们屯最彪悍又好看的奶狗，成为两只黄母狗某个时期内共同唯一的配偶。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命运。

   我几乎每天都能在摄像头上看到小白活蹦乱跳，但没有亲眼见过它。它长得接近全白，但面门和尾巴有一些棕褐色的斑块，像被涂鸦过的白石，我就叫它小白。它喜欢上来我家玩，因为我们家里也有一只黄土狗，加上大哥家的黄狗，三只经常在家门前嬉玩打闹。到饭点时它经常会准时出现，自由地出入我家大门。家里的狗进食的时候，它就趴在旁边看着等着，黄狗吃完后白狗上，两条好像已达成某种默契共识。我能想象到它以后的幸福生活，却很难想象四个月后它将独自面对死亡，走在两个好伙伴、未婚妻的前面，它还没一岁。

   只要时间一到，小白必死无疑，大家都在等着吃它的鲜嫩肉。我预见了一场将要到来却又无法改变的死亡，而且主角对此还一无所知。要是哪天突然让我知道它死了，我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心情。有时候我们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带着对被辜负与背叛的不解，被动地离开。到了那一天，到了死亡的前一分钟，它可能还会堆着茫然又期待的笑脸，小心翼翼地疑惑着将要发生的一切未知，它要是到死还无条件地相信着它主人的话，那它将保留那僵硬的笑容，迎接每一位慕名而来的客人。杀小白的不是一直陪着它的主人，而是从远方归来的刽子手。即使主人对它产生了感情，也免不了它的死，它的命运在一开始就定下了。主人只是把它养肥养大，它是一个畜生，不是伙伴。现在我们都知道它要死，只有它还全然不知。

   我没想到，这小小的几户村屯，一片不到百亩的人畜共居地，短短一年内，竟要见证四条狗的兴亡。之前大哥家还养过一只全黑的川东土猎，但我没叫过它小黑，就叫它黑狗，因为它长得有点难讨喜。它从没笑过，或者它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笑，年纪轻轻就长着一张老掉的脸。但它身体天赋异禀，四个月大左右脚掌就比我家的黄狗要大，皮肤也很厚实，打架已经不输黄狗，虽然性别不同，但黄狗也比它大几个月。要是好好培养，也许会成为一条优秀的护卫犬或猎狗。后来因为爱抓鸡被卖掉了，又或许是因为太丑了也有可能。现在大哥家又养了一只黄土狗，而小白是黄大家养的第一条狗，也是这四只狗里最洋气活泼的。

   我改变不了小白的死，它的使命早被定下了。我也不敢去改变，也许这是它的因果。做人最好不要擅入别人的因果，虽然它是一条狗，但决定它命运的是人。即使今天的小白侥幸脱险了，还是会有下一个小白，人没尝到期待已久的好肉是不会甘心的。

   小白的死也许比它老老实实活一辈子更有意义，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这个意义只是对人而言，它应该不会想死，它活着会更快乐，这对它意义更重大，但这辈子它决定不了这些。

   吃了小白肉的人，身上将永远挂着它的肉。这是小白留给这个世界最明显的痕迹，是它对这个世界做出的最大改变。如果它安稳地过一辈子狗生，那它只存在几年十几年；若是被人吃掉了，它将继续活在每个吃肉人的身上。每当看到他们愈发强壮的身体，就会想到这上面也有小白的功劳。这是小白的贡献，也是它来过这世上的最好证据。

2024.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