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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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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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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湖之恋

1

郑弘给弋洋留下好奇的是名字,给弋洋留下初始印象的地方在眉湖。

眉湖位于校园中部稍偏南,大小跟弋洋村子旁的水坑差不多,形状确实像弯弯的眉毛,随录取通知书寄的宣传彩册上说眉湖是整个校园的景观亮点,是都市版的月牙泉。

来报到前,弋洋百度了月牙泉的资料,月牙泉在甘肃敦煌的沙漠里,余秋雨有篇散文《沙漠隐泉》写的就是月牙泉,歌星田震有首歌也是专门唱月牙泉的。文章,弋洋读过了;歌曲,弋洋听过了。从没旅游过的弋洋只有借助网络认识一下月牙泉,借助月牙泉提前感知将陪自己四年的眉湖。

初见眉湖,弋洋怎么也掩饰不了那份失落。明明一个水坑,偏偏称为湖,湖边连花草都没有,只有人工堆砌的石头,石头外围就是半人高的铁栅栏,铁栅栏外就是广场,与那平坦宽阔的广场相比,眉湖就像光洁的皮肤上长出一颗疔疮。

跟弋洋来看眉湖的汪霞说看景不如听景嘛。汪霞肯定看出了弋洋的失望。汪霞和弋洋同一个学校考进来的,弋洋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地道的庄稼人。汪霞家在县城,父母都是县城机关的公务员。来报到前,汪霞才去云南旅游回来,来报到的路上让弋洋看她在大理在滇池的旅游照。整个暑假弋洋在县城的餐馆打杂工挣学费。好在弋洋与汪霞并不了解,虽在县城同一所高中,却不在一个班,汪霞是在学校张贴的喜报上看到自己和弋洋考到了省城同一所大学,通过教导处找到弋洋的班主任要到了弋洋的电话,在报到前几天才和弋洋联系上。两人对省城这所大学的了解都停留在学校网站和随通知书寄来的宣传彩册。

像有人响应似的,一个女生证实了弋洋的感觉:这个眉湖原来就是校园南围墙外的一个水坑,十多年前校园扩建才把那个水坑建成现在的眉湖,湖底没有泉眼,用的都是自来水,一个月换一次水。一个学姐领着几个新生来到湖边,学姐身高嗓亮,边说边伸手指眉湖。

跟在身后的一个小女生说,郑弘,你简直就是学姐范了,咱们忽悠一下其他新生吧。

原来也是一群新生,看来这所谓的都市版月牙泉还真骗了不少新生。奇怪的是弋洋被那个有点张扬的女生的名字吸引了:正红?演影视剧呢唱流行歌呢,还正红!红过周冬雨吗?红过马思纯吗?这样想着竟不自觉说出声来:正红,还有这样的名字!

女生自然有种派头,对几个女生说,我还用忽悠新生吗,忽悠大四的也不在话下,我们石家庄离这校园十几公里,从读初中我都在这个校园跑着玩,校园里哪块地砖是新铺的我都能看出来。

说话的一群女生已来到湖边。弋洋犹豫了一下,还是有点嗫嚅地问,学姐,石家庄可在河北,隔着省呢,怎么会十几公里。问话间,学姐的模样已经撞入弋洋的眼帘:不错的身材,不出众的脸蛋,出众的张扬之气。尽管弋洋已经知道她叫“正红”,陌生人还不适合直呼其名,就顺嘴尊称她为学姐。

一片哄笑声之后,“正红”严肃地说,小学弟,本学姐和你一样才办完入校手续,带领本室姐妹转转校园,除河北石家庄外,本省会西南角有个镇叫司家庄,开车司机的司,家庭的家,庄户人家的庄,是镇政府所在地,校园内的地理常识很重要,校园外的地理常识也非常重要。

语气严肃却很戏谑,明显地透露出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讥讽。但人家说的是事实,除河北省会石家庄外,这个和河北隔一个省的省会城市西南还真有一个叫司家庄的小乡镇,弋洋也只能怪自己初来乍到孤陋寡闻。

弋洋眼睁睁地看那个叫“正红”的本地女生带着一群外地新女生神气活现飘然而去。

倒是汪霞,打破弋洋的尴尬说还没开课你倒学会跟女生搭讪了,也算热身大学生活了,对了,按现在时髦的说法,跟女生搭讪叫撩妹。

2

军训结束,开始搞新生风采大赛。文娱不是弋洋的强项,也没有报节目,落得个清闲。

除传统节目外,还有一个知识类节目,我与我校的吉尼斯,大屏幕上打出表演者的照片和名字,郑弘。弋洋有点小意外,原来是眉湖边让自己掌握校园外地理常识的假学姐。说我校的吉尼斯,其实是个噱头,和真正的吉尼斯没有任何关系,无非是生拉硬扯地罗列一些校史知识,硬件软件设施之类的。

郑弘的我与我校的吉尼斯设置了两个板块,自述板块过后是互动版块,让新生自由提问,每问必答。弋洋暗自惊叹郑弘是做足了功课的,不但有些提问是一般的新生意料不到的,有些问题甚至很刁钻,非惯性思维能顾及的。郑弘做准备工作时肯定进行了全方位立体式的设计,还有另外两个小女生以智囊团的角色为郑弘提供支持,以小纸条、耳语的方式直接参战。虽然只是知识类节目,因为有了大众参与性,我与我校的吉尼斯还是将晚会推向了高潮,评奖计学分已成定局。郑弘逐渐显现出眉湖边的张扬派头来,也难怪,压根儿就没有能难住她的问题。

弋洋瞅准个机会,抢占了前排一个位子,高高举起了提问牌。

请问,我们校园哪片草地上没长狗尾巴草。

什么?台上的郑弘不相信似的看着台下的提问者。第一个让台上的主角回答不了的问题也让会场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出现了难得的全场寂静的缝隙,弋洋抓住这片刻的沉寂大声将问题重说了一遍。已经退去的潮水像借助了力量与鼓动瞬间涌回了全场,哄笑声中竟然夹杂着高亢的口哨声,接着有无数个声音代替弋洋把问题大声重复着,那些哄笑声中带着对台上张扬得意者的巧妙回击,也带着善意的嘲笑与作弄。

台上的郑弘问哪位提的问题,能和我近距离探讨吗。随着郑弘的叫板,更加热烈的喧嚣声浪把会场震撼得失去了秩序。原本一个知识类节目,临场效果超过了搞笑节目。弋洋被连推带拉地弄到台下,郑弘弯腰看了看台前的弋洋说我们好像认识,你是哪个学院的。闹到这样的程度,弋洋也放开了,不亢不卑地回答,经贸管理学院新生弋洋。

弋洋的自报家门通过麦克响彻了整个会场,又是一阵喝彩尖叫声。

我认为你的问题非常棒,但更适合农学院的同学来回答,让农学院的同学先教会我们怎么认识狗尾巴草,我们才不至于认错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狗尾巴草的。郑弘打个擦边球,四两拨千斤想把问题绕过去。

弋洋看不惯郑弘那种趾高气扬的做派,打算追杀到底,却不料会议主持拿走了麦克。节目到此已经万分精彩,弋洋的发难只不过给郑弘的我与我校的吉尼斯节目画上了略带喜剧色彩的句号。会议主持可不想让弋洋破坏这个已经出彩的节目效果,建议新生们在学院的微信公众号上发起一轮寻找我校狗尾巴草的行动,以一种妥帖的方式宣布晚会进入下一个节目。

十月中旬以后,开始了正规的大学生活,各门功课的课程表发下来,各种讨论活动的计划表发下来,一切都进入了轨道。狗尾巴草话题在弋洋宿舍热议了几天后,淹没在适应大学学习方式的尝试中。

汪霞半开玩笑说我为咱县高中骄傲,你一进大学就成为了新生焦点人物。

郑弘的我和我校的吉尼斯节目评上了新生风采大赛二等奖,学院的微信公众号上传了很多校园草地上狗尾巴草的图片。室友们把那些图片转发给弋洋,那些图片有的拍出了专业效果。狗尾巴草是农村最常见的野草,自生自灭,从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恍惚间,弋洋被那些图片弄得心生疑惑:狗尾巴草会这么美么,仅仅因为它们不是生长在田间地垄,而是生长在省会城市大学校园的草地上吗?弋洋竟有种亵渎狗尾巴草的内疚。

也有几张拍弋洋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弋洋走向教学楼的侧面,图片标注寻找狗尾巴草发起人。另一张是弋洋排队打饭侧面照,标注狗尾巴草哥。

3

大一暑期,弋洋做了两项工作:先做了几天自愿者,又做了一个多月的勤工俭学,都是学院的学生处组织安排的。

本来弋洋想先勤工俭学,再做一下新生接待工作。省城的情况已经熟悉了,学校的情况更不在话下,做起来不费力不劳神。但学生处的负责人说做新生接待工作以女生为主,你就辛苦点,带几个女生到西环公交站点维护交通秩序吧,虽然天热辛苦,有矿泉水有西瓜,反正也就两周时间,回来后再安排勤工俭学。

弋洋不想给学生处负责人留下挑肥拣瘦的印象,就带着几个女生到西环路公交终点站做秩序维护员,小红帽、小红旗、红袖套,一副认真的样子。

省会城市正在拉大城市框架,西环原是国道,南北方向纵贯整个城市。城市新规划向西十几公里是新型产业集聚区,把城西部的生产型企业尽数西迁,西环的交通压力就大了,甚至影响企业通勤。所以,又把国道向西移动十几公里,原来的国道叫西环路,现在更名为西三环,与原来的南环路、东环路、北环路完全联通,全部建成高架桥,成为环城高架。弋洋所在的西环公交场站其实就在西环高架桥下,桥下是个通风道,并不想弋洋想的那样热,甚至有些凉爽,过往车辆带的气流起到了类似自然风的作用,就是扬尘太大,有些脏。上午还好,到下午弋洋就觉得脖子上像围了条劣质的纱巾,既憋闷又瘙痒。没办法,几个人回到学校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先跑到洗漱间冲凉。

有天从西环回来正冲凉,那股冲凉的惬意让弋洋打了个激灵:西环和南环都在建高架,位于西环和南环交叉口的司家庄不是也得拆迁吗,那个有点张扬怪戾的郑弘的家不也要拆迁吗。弋洋的冷水澡冲到一半,回到宿舍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搜索出城市外环高架的规划信息,慢慢地拖动鼠标。

两周自愿者工作结束后,学生处给弋洋推荐的勤工俭学工作是大型超市的理货员。结算工资后,弋洋计划着看场暑期档电影,前段时间热播的《谁的青春不迷茫》,弋洋一直没看过,第一次拿到工资,准备用一场电影的方式给自己庆祝一下。赶上瞌睡有人送枕头,汪霞打来电话,她马上就会返校。整个暑期,汪霞都在境外旅游。弋洋结束工作那几天,汪霞已经回到国内,正在南方几所大学找高中时的两三个蜜友。接到电话的弋洋说,别跟你的蜜友们说狗尾巴草的事,回来我请你看电影。

入校一年,也有不少女生跟弋洋搭讪,但每次的话题都会扯到狗尾巴草上,或者从狗尾巴草的话题开始,好像弋洋所有的魅力都跟狗尾巴草联系在一起,没了狗尾巴草就没有弋洋一样,这样的搭讪自然无以为继。

弋洋也常常把汪霞与自己认识的别的女生作比较,比如那个郑弘吧,平心而论,汪霞的颜值要比郑弘高很多,但是汪霞举手投足之间都比郑弘少了很多东西。都是鲜花的话,汪霞是一朵怒放的,艳丽而芳香。郑弘呢,是一朵邹巴巴的还没展开的花骨朵,猛一眼看上去,姿色芬芳都不如绽放的花朵,但总能让人有所期待,是另一种感觉和体验。

女生间的差别原来这么大。

弋洋买好了电影票,汪霞却打来电话,南方大雨,航班延误,回来后专门请弋洋表示歉意。没有汪霞作陪,弋洋也要看那部片子,走到影院门口,碰见郑弘。郑弘说男朋友放她的鸽子了,问弋洋要不要陪她。弋洋无所谓,郑弘说看样子也是被放鸽子的,我们用谁手里的票都是挨着的情侣号,要不用你的票吧,就算你当初欺负我向我道歉了。

郑弘根本不等弋洋可否,掏出她自己的两张票扬手扔进微风里。那两张票在地上停了一下,马上飞起来,越飞越高,翻滚着,追逐着,像两只蝴蝶。

4

日子像校园里法桐上的叶子在生长与飘落的周期里循环。大二暑期,弋洋腰包里已经有不薄不厚的一沓钞票。课余时间,弋洋找了份家教,没想到高中作题时的强项又派上了用场,孩子家长挺喜欢,又给弋洋找了一个需要辅导的孩子。到大二结束后,除了大三整年开销外,弋洋竟然有了结余。刚好学院正组织一个夏令自助游,还规划好了路线,主要是山水游。弋洋老家在平原,没见过山没见过海,便报了名。等出发的时候才发现汪霞与郑弘也报了团,于是众人欢呼。也有刚读完大一的忙问怎么回事,等明白了典故后也煽风点火说欢迎学姐学兄,在这次盛夏之旅再碰撞出火花。

和郑弘一起报团的还有郑弘的男朋友,是外语学院的。郑弘倒不含糊,跟大家介绍说陈思是她的男朋友。那个动不动就夹杂一两句英文的陈思也很自谦,说是郑弘的C男友。几个人起哄道那A男友和B男友怎么没来。陈思说AB是过去式,C是现在进行式。汪霞跟弋洋耳语道,你怎么不打击一下她,拿出狗尾巴草的气势来。

都大三了男友ABC或女友ABC又能怎样呢。弋洋挺看不上汪霞那种故作神秘的做派。出发前汪霞也作了自我介绍,最后指着弋洋说这是我的老乡,同一所高中考进来的。面对众人故作姿态的夸张怪叫,汪霞没有表示让弋洋多照顾之类的。什么意思呢,在这个团里还有别的男生照顾汪霞吗。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中,并没有别的男生过分给汪霞献殷勤。倒是那个陈思,天天腻在郑弘身边,郑弘对陈思总爱理不理的。看郑弘那样子,随时随地都能让D男友出现。

爬鸡冠尖的时候,大家都有些累。山不是大山名山,鸡冠尖也才一千八百米的海拔,说不上高,但山势险峻,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开始有人体力不支,有段悬梯吓得几个女生止住了脚步,开始盘算着能不能再返回鸡冠尖,然后原路返回,绕开这段悬梯。

两个理工学院的男生跑到离悬梯很远的地方,用手机拍下悬梯侧面,几个人估计悬梯有六十度到七十度。弋洋观察到悬梯其实还算安全,本来是粗钢管焊的梯子,每隔不远就会有两根支撑梯子的钢管插进近似绝壁的岩石中,而且梯子横档上都焊了防滑的螺纹钢,只是从上往下的角度看,梯子坡度过大,并且梯子的高度有点大,不要说女生,弋洋心里也有点怕。

有几个男生给女生做示范,两个胆子大点的女生在男生的鼓励下登上梯子一阶一阶往下溜,每走一阶就发出夸张的大叫,吓得几个正准备蹬梯的女生又转回身。

弋洋看看汪霞,一副不惊不奇的样子,知道她有丰富的旅游经验,应该对付得了。但郑弘却不一样了,求助的眼神看陈思。陈思却脸颊微红,往人群后退。弋洋对郑弘说,跟着我,没事的,我下慢点,让你能看到我的脑袋,有我的脑袋在下面接着,你放开胆子下。受鼓励的郑弘点下头。弋洋再去看汪霞,汪霞嘴角往上斜了一下,嘲讽的成分明显高于响应的成分。弋洋顾不得许多,背转身踩悬梯往下走,看着郑弘稳了身上的包也踩到梯子上。下了几级,弋洋侧过身,双手抓住一侧扶手侧着身子往下溜,由两臂两边用力改为集中在一侧用力,明显轻松了很多。仰脸对上面的郑弘说,像我一样两手抓住一侧扶手,不要往下看,只看自己的脚,这样更省力气。上面的郑弘果然听话地换了身姿。

等到弋洋双脚落地,郑弘也下到只剩两个横裆的高度了。她始终与弋洋保持着不到半个身高的距离。再往上是汪霞,一溜五六个女生全都是和弋洋一样的姿势往下溜。几个女生上面是几个断后的男生,弋洋看到陈思行动迟缓。又下了二三十阶,弋洋终于看清了陈思手腕上缠着绳子,每下一阶便把手腕上的绳子往横档上缠几下。这倒是安全的方法,只不过影响了他上面两个男生下降的速度。最先下来的女生男生啧啧称奇,难道陈思有恐高症?弋洋也带点好奇的表情去看郑弘,人群中早已不见郑弘的身影。弋洋猛然认识到了陈思的问题。如果陈思手腕上的绳子缠在郑弘手腕上,即便是闹着玩的方式,队友们也会高声喝彩,说不定还会成为此行中的佳谈。可这个陈思让郑弘先下,自己像个操作规范的高空作业工人那样就不是那回事了。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郑弘把陈思甩到几十米远。

接着是漂流,也是很过瘾的玩法:上午漂一段落差小的,然后午餐,下午再漂一段落差大水流急的。中午在农家乐吃饭,弋洋看见几个女生去了卫生间,便出了农家,去了一趟离农家乐很远的一家超市。

下午的漂流比上午好玩得多,小小的橡皮船或直冲而下,或逐波而上,旋转着,冲撞着,起伏着,所有人都扯着嗓子尖叫着呼喊着。漂流后休息的宾馆却极其简单,只是山民建在景区出口附近的一栋楼,经营者也是景区山民,与真正的宾馆没有可比性。

宾馆准备晚饭时间,弋洋看两三个女生有点皱眉,郑弘和一个女生出了宾馆,在楼前空地上散步。弋洋装作散步看风景,趁另一个女生走开,递给郑弘一个东西说,用不着就随手扔了吧。那是一条带卡通图案的纯棉平角小内裤。上午漂流后,女生们已经换过一次了,下午漂流的水域激流湍急,肯定有女生带的内裤不够用。

郑弘接到手后略显惊讶道,你这人太细心了,怪不得连哪片草地不长狗尾巴草都会留意。

5

大三下半期的一个星期天,弋洋跟着郑弘去了司家庄。

其实弋洋已经多次经过司家庄,在省会读大学,自然有机会把省会周边各个角落摸个遍。司家庄也是个几千口人的小镇,原来镇政府牌子换成了街道办事处,虽然还是镇政府的办公楼,还是镇政府的院子,挂了街道办事处的新牌子,表明这儿跟过去有了某种根本上的区别。

司家庄变成了大工地。村民都在加盖楼房,原来房基牢固的直接往上接一层接两层,房基不太牢固的也往上建一层建两层,只不过不用砖混,而是用简易的钢结构和彩钢瓦,搭建的速度比砖混结构要快得多。放眼望去,村子里矗立着形态各异的小楼,街道上到处是沙石水泥和忙碌的民工。为了多得点拆迁补偿,村民们正攒足了劲儿扩建自家的住宅。

郑弘的父母弟弟都很高兴,简单问了弋洋家里的情况,还想再问点什么,被郑弘岔开了。接下来说的是各种趣事和那所大学历次扩建,郑弘一家都如数家珍。郑弘爸爸说司家庄十几个村庄几万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学生考进那所大学了,语气中毫不掩饰对女儿的赞赏。弋洋心想,一所普通的211大学有什么可夸的呢。

吃过饭,收拾了餐桌,郑弘爸爸直接去卧室了。回学校的路上,郑弘说爸爸酒量很大,今天却喝高了,只有在心情很好时爸爸才会喝过量。弋洋心想,ABC来过家里吗,来家里时你爸喝高过吗。不过,弋洋没有必要猜想ABC来郑弘家的情形,大一大二领回家的男生有必要想那么多吗。大三才是个节点,女生把男生带回家就有些象征或指向。

汪霞也问过弋洋有什么打算。弋洋说想考研,但也不太确定,本校的硕士点没什么优势,如果考名校的硕士点又没有太大把握,先走走看吧。汪霞对弋洋的回答很不满意,都大三了哪还有走走看的道理,虽说本科四年,大四一个社会实践报告一个毕业论文,还有什么?想考研的在大二都箭在弦上了,不考研的也都在大三找个理想点的实习单位,读几年大学求的不就是个就业机会吗?汪霞已经做好准备报考南方一所名校的硕士点。弋洋知道汪霞的用意,如果有意和她报考同一所大学的硕士点最好。最后汪霞说如果你不考研跟我打个招呼,我妈的一个表兄在深圳做企业,到时我提前跟我妈打招呼。话已至此,弋洋在一个有点情调的西餐厅请了汪霞。临别,汪霞问你不会惦记上一课狗尾巴草吧。

室友们都为弋洋叫好,到底把那棵狗尾巴草拿下了。弋洋矢口否认说和郑弘只是一般朋友。

弋洋心里也不只是郑弘,汪霞也不错,好多优秀品质都表现在关键时刻。弋洋觉得自己很被动,汪霞所有的动作都是承诺以后的做法,而且弋洋也不相信汪霞对于自己和郑弘没有半点耳闻,毕竟很多时候,自己和郑弘是成双成对出入校园的。

这个汪霞啊。

郑弘的生日是弋洋操办的,两人共同确定了需要邀请的女生名单。郑弘确定了几个男生的名单,但没有ABC,轮到弋洋时,没有请汪霞。庆祝方式极为平常,吃饭K歌,只不过K歌兴致最高时弋洋向郑弘捧上了事先藏好的鲜花。众人起哄,叫喊着要看拥抱看接吻。弋洋并不觉得难为情。有个喜欢念旧的女生要求弋洋必须献上一棵狗尾巴草。几个人把玩笑当了真,让服务生联系周边的花店,一家挨一家地问有没有狗尾巴草。叫了一阵闹了一阵,只得作罢。弋洋在众人的要求下给郑弘唱了发仔的经典老歌《爱你一万年》。

K过歌回到学校,快开到宿舍门口,弋洋收到郑弘的微信,让弋洋在校东门口等她。弋洋走到东门口,郑弘在一辆白色奥迪A4上向弋洋招手。开车的是一位美女,郑弘只向弋洋介绍了一句这是我的发小。车子开到离学校很远的君悦酒店,发小并不下车,只向两人说了句晚安,驾车而去。

6

弋洋根本没有时间考研,绝大部分时间都和郑弘在一起。郑弘是个很会玩的女生,被郑弘引导着,弋洋仿佛重新上了一次大学。但毕业季即将来临,弋洋也实实在在地忙了几个月,主要是几篇毕业论文:自己和郑弘的都需要写,汪霞的需要帮助修改。

汪霞的论文不用担心,她做任何事情都很踏实,而且从来没有荒废过学业,已经通过了春季研究生入学考试,如愿以偿考取了南方那所名校的硕士点。让弋洋不解的是四年大学生活中没见过汪霞跟哪个男生过往甚密,挺漂亮的一个女孩没有正正经经地谈一场恋爱,整个大学生活挺没有色彩的。弋洋替汪霞惋惜的同时产生一丝内疚,仿佛汪霞没有谈恋爱跟自己有关似的。但汪霞从没正面跟自己表示过,自己也从没主动向汪霞表示过,到底从哪儿来的内疚感呢。

毕业季即将如期而至,如同新入校时一样兴奋紧张,欢喜或悲伤充斥着整个校园。普通211大学在职场竞争中没有特别优势,好多专业的毕业生完全没有入校时的欣喜。

毕业论文写到过半,微信上传出环城高架快速路建设方案变更的消息。高架桥从城市东北角原北三环处开始建,分别向西向南展开,最后在西环和南环交叉口的司家庄汇合。但司家庄有几处铁路涵洞和大型变电站,无论铁路涵洞还是变电站,都会增加外环高架的成本。铁路涵洞还好说,可以跨过去,大型变电站动迁还要和国家电网协商,经过多次论证,原规划中的司家庄拆迁方案不再继续实施,把外环高架线路外扩三公里左右,绕过司家庄。虽然增加了原规划中的工程量,可跟跨铁路涵洞搬迁大型变电站相比,仍节约五六个亿,于是省会各大媒体深度报道。

原本沉浸在毕业论文中的弋洋心情不平静起来,自己的论文早拟好了提纲,论点论据所需的资料都已准备好,只需动手写就行了。弋洋放下郑弘的论文,把郑弘论文的下半部分委托给一位学长,那学长工作尚未解决,留在省城做职业枪手,弋洋把全部精力放到自己的论文上。学长把文稿交给弋洋后,弋洋还是认真看了一遍,基本上能跟根据上半部分的内容顺下来,也没有偏离上半部定下的基调和方向。

离校前最忙的是各种活动,同学之间的聚会谢师会等,还有各种招聘会。郑弘最隆重的一个聚会弋洋没有参加,那个聚会称得上恋爱成功者的庆祝派对。聚会前一个小时,郑弘直接到宿舍找弋洋。弋洋正躺在床上发高烧。病生得蹊跷,弋洋的体质很好,平常的小病小灾都躲着,正为怎么推掉郑弘的聚会犯愁,就真发起高烧来。郑弘急得直跺脚,眼里含了泪。

送汪霞离校时,弋洋心里五味陈杂,报到时是一同来的,却没一同离开。汪霞妈妈给深圳的亲戚打了电话,汪霞利用一个星期天陪弋洋去深圳亲戚家的公司参观了一天。推荐给弋洋的职位非常适合弋洋的专业,这样的职位基本上就是量身定做。汪霞利用正式读研前这段时间继续旅行,像有点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长远规划。时间倒退一年之前,如果弋洋顺着汪霞的话略有表示,这次旅行很可能是双人之旅。但那段时间弋洋和郑弘贪恋着君悦酒店朦胧的情调和丰富的早餐。

去深圳前的晚上,郑弘的泪把弋洋的臂弯濡湿了。弋洋安慰她,你就是省会本地人,遍地都是机会,不像我无立锥之地,我先过去,等安顿好再看看,也会帮着给你寻找机会。然后两人沉沉睡去。

弋洋做了个梦:自己在海里游泳,筋疲力尽,两叶小舟从两侧飞驰而过,丝毫不理会自己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首发于《当代小说》201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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