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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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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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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 + 正值中午

正值中午

柳笛

外三环原来是贴着城市西郊的国道,城市框架拉大,一拉就把国道向西拉了好几公里。原来的国道变成了高架桥,成了西三环,向西滚动的国道叫西四环。西四环开通后,原来紧挨着西三环的机动车驾驶证考试中心就搬到了西四环与南四环的交叉口。

考试中心用的是裴店村的地,距市区很远,因为是种不成庄稼的盐碱地,交通条件又不好,以前是几家废品收购站,考试中心就把这块地租下来,成本低嘛,随便给破烂王几个钱就把人打发走了。

因为西四环刚开通,修西四环时留下的工程尾巴还没收拾干净,机动车自行车行人混行,而且人行道还没有硬化,虽然是土石路基,经不住大货车停车碾轧,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可能是政府资金不到位,先让国道畅通,减轻西三环的交通压力,反正走西四环的大多是过境车辆,暂时也不讲究西四环的形象。

西四环的状况可苦了考科二的驾校学员,考试时驾校用大巴车把学员拉到考试中心,但每个学员进考场的时间不同,驾校大巴也没办法按来时的顺序把学员送回市区,只是送来一车接走一车,学员回市区的时间就没法保证。只有一辆公交车经过考试中心附近,也可能是刚通车,不像市区公交那么准时,像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要么半天不来一辆,要么凑热闹似的一块儿跑来两三辆。有的学员用嘀嘀打车,可比等出租车还难,荒郊野外的,很少有私家车往这儿跑。

考试中心地势低,韩大庆透过考试中心的围墙,能看到半坡上的LED屏关闭了。如果正在考试中,韩大庆抬头就能看到LED屏上滚动的字幕:杨雪娇15号车坡道定点停车起步测试中,或者车前保险杠距离不大于50厘米且距右边线距离不大于30厘米溜车距离不大于50厘米测试成绩合格。天天耳濡目染,韩大庆虽不会开车,也知道了科目二的考试顺序:倒车入库、侧方停车、曲线行驶(学员教练都叫S弯)、半坡起步、直角转弯。不但知道考试顺序,而且知道哪个项目挂的人多:心理素质不好的第一关倒库过不去,练车少的人半坡过不了关,性格马大哈的S弯过不了关,挂在侧方停车和直角转弯的学员少而又少,谁挂在这两项上,一圈人都会跟着叫屈。

有时韩大庆觉得自己当不了教练也能当个老资格的学员了。如果是星期天,考试学员太多,考试系统早上九点开启后不再关闭。即便如此,也要考到晚上七点以后。不是星期天,学员就少得多,早上九点开考,十一点半安排一批学员上车,已经上车的学员都会在十二点以前考完,考试系统关闭一个半小时,下午一点半再次开启。

现在半坡上的LED屏关闭了,说明已经停考了。正值中午时分,韩大庆也要开始忙了,侄子韩林和远房侄孙还没回来,只有两个帮工忙碌,韩大庆心里不踏实。

韩林在这个城市混了好多年,前几年在城中村开了一间砂锅店,那个城中村有好几万流动人口,砂锅店生意不错,可是城中村拆迁了,报纸上也公布了市区城中村改造的计划表,反正是三年后市区不再有城中村。韩林考察了好几个月,也不敢在市区租门面,一个是门面租金太高,而且市区的快餐小吃太多,吃砂锅的人少,因为在市区吃的都是工作餐,吃砂锅衣服上容易有味道。另一个是各种检查太多,检查当天不让小商户开门,特别是餐饮小店,卫生不合格率太高,干脆在检查前一天通知关门,一个月又得耽误好几天生意。考察来考察去,韩林在裴店村委会有一个玩伴,刚好考试中心又搬过来,就在玩伴帮助下租到了这块紧靠考试中心的农田,盖上几间简易房,通上水扯上电,金运餐馆就算开业了。

既然是餐馆了,就不能只有砂锅了,除了增加面条饺子大米炒菜等主食,还推出了鸡鸭鱼等荤菜。韩大庆想着来吃饭的都是急急忙忙考试的学员,哪有心思在这儿大鱼大肉的吃饭喝酒。生意人还真有生意人的眼光,卖得最好的当然是砂锅,接下来就是鸡鸭鱼荤菜白酒啤酒。特别不是星期天来考试的学员,大多请的是全天的假,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时间点考完,这些学员考完后不急着回市区,而是来餐馆要上几个菜几瓶酒闹腾几个小时,考过的兴高采烈,考不过的也情绪很高昂骂考官骂考场骂考试的车辆最后把教练也捎上。考驾照也成了年轻人的社交场所,不管考过考不过,在一块练车跟一个教练来同一个考场,考完了互留电话留微信再弄几个菜加深加深印象。金运餐馆成了驾校考试中心的学员们举行告别宴最便利的地方。

另外两个帮工一个是打杂的,一个是配菜打荷的,没怎么炒过菜。都过了这个时间点韩林和侄孙还不回来,韩大庆怕自己一人忙不过来。忙还在其次,两个年轻人出门谈的事和餐馆有关,时值中午还没回来,应该是谈得不顺。韩林对这个城市再熟悉,毕竟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老话说了上千年,肯定有些道理。韩大庆最担心的是两个年轻人压不下火气耍硬脾气。侄子韩林聪明机灵,但总有几分不服人的傲气。傲气像夏天的雨水,总会淋湿聪明机灵光鲜的外衣。

裴店村不单离市区远,离农贸市场也很远,韩林买了辆二手面包车,把后排座卸掉,每天早上去农贸市场采购食材。

韩大庆也觉得需要一辆车,原来都是自己后半夜起床,骑着电动三轮去农贸市场。农贸市场的菜贩也是下半夜到城市西北角的蔬菜批发市场进货,把货拉到农贸市场天就快亮了。这时候韩大庆的采购就显得匆忙,既要采购得足够用又要品相好,八点以后交警就上班了,市区不允许电动三轮满街跑,如果绕路回来,韩大庆得到上午十点才能回到餐馆。所以,每次采购韩林都是看见了需要的就往三轮车上装,根本没功夫去货比三家,或者搞搞价格。韩林买了面包车以后,韩大庆就不用一大早跑出去采购了,早上还能多睡会儿,等韩林采购回来时起床,和两个帮工一起择菜洗菜。

但韩林买的这辆二手面包车还是惹上了麻烦。

从考试中心出来的学员,既等不上驾校的大巴,又打不上出租车,等公交还得步行十几分钟才能到站牌,到了站牌又等不着公交车。裴店村里的年轻人看上了学员的不方便,就开始买车拉座,从考试中心门口到西三环老驾校门口也就六七公里的距离,每人十五块钱,跑一趟就是好几十,这钱挣得轻松,后来附近几个村子的年轻人也买了车往驾校门口跑。裴店村的年轻人抱成团,跟周围几个村的年轻人打了几架。现在的年轻人都能狠下心,几次较量,裴店村的好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打过几架后,还是各拉各的活。后来也时常有怄气的时候,你要十五块,我要十块,你敢要十块,我就敢要八块,弄得最后学员们心里也没底,谁的车也不敢坐。

有来吃饭的学员看到停在外边的面包车,问要是考试出来晚了能往市区送送不能。餐馆里虽然忙,其实只忙中午一顿,晚上没有什么人。学员考得再晚,首先想到的是怎么回家,晚上大部分都不在餐馆吃饭,除非跟家人或朋友说好了开车来接,才有坐下来吃顿晚饭的心情。

韩林当然愿意送。每当忙过中午那段时间,韩林就把卸掉的后排座装上,七座的面包车能拉六个人,半个小时左右,几十块钱就挣回来了,跑几个来回就是几百块,何乐而不跑呢。而且学员们似乎更信得过餐馆的面包车,同样的价钱,不愿坐驾校门口的别克商务凯美瑞本田雅阁。韩林印了名片,名片上只印了金运餐馆,并没有印接送学员的业务,但只要来吃饭的学员,韩林都会说有接送业务,有时学员在吃饭时定了车,还会多加一个菜或者多上一盘水果。

裴店村的人不但接送学员,有人看着金运餐馆生意不错,也开起了餐馆,而且是在自家地里开的餐馆,把饭菜价格压得很低,但毕竟是餐饮行业的门外汉,饭菜做得不敢恭维,于是弄得不伦不类:餐馆里的饭菜不多,更多的是小零食,火腿肠面包酸奶饼干矿泉水,煎饼包子茶鸡蛋煮玉米等杂七杂八,把餐馆开成了杂货铺。

金运餐馆旁陆续开起几家餐馆时,韩大庆手里捏着一把汗。新开的餐馆毕竟是裴店村的当地人,生意不如金运餐馆的话,想挤走金运餐馆太容易了。韩林和村委会的那个玩伴的关系能好到哪儿去,人家肯定会偏向本村的邻居。别的不说,只要鼓动把地租给韩林的那户人家把地收回去就能让金运餐馆消失。让韩大庆松口气的是,另外几家餐馆的生意虽然不如金运餐馆,也能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并没有眼红到要整垮金运餐馆。

韩林开始往市区送学员时,韩大庆的心又提起来了:开餐馆金运是第一家,后来开的都是和金运争生意的,说不定还有人认为金运餐馆老板跟考试中心的人有关系,要不然怎么会冷不丁地跑到这荒郊野地开餐馆,于情于理上不会毫无顾忌地对金运餐馆下手。但这次不同了,是金运餐馆跳出了本行跟本村人争生意,人家能容得下吗。

因为每天有几百块钱进账,韩大庆虽担心也不好直接跟韩林说。韩林眼里很有水,看出了叔的心思,对叔说不用担心,我们又没有跟他们直接抢生意,又没去考试中心大门口拉学员,都是学员到餐馆吃饭时主动问我们送不送的,他们眼睛再红也不顶用。

但麻烦还是来了。几个来吃饭的年轻人说手机弄丢了,新买的苹果6,好几千块钱呢。餐馆里的几个人当然没见到手机,几个人把正吃饭的学员往外撵,还有两个人站在餐馆门口,不让吃饭的学员进去。最后报了警,餐馆里没有监控,单凭一方说辞自然不能断定丢了手机。韩林得理不让人也要报警,说这几个人吃饭的功夫餐馆里装钱的匣子不见了,一万多块的现金呢。警察也息事宁人说慢慢调查,又批评韩林不能带情绪扩大事态。报了案,就有出警记录,那几个人也不敢再闹,事情不了了之。

两个帮工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说来闹事的看着眼熟,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为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韩林打印了几张红色字体的“贵重物品自行保管,丢失概不负责”的温馨提示,贴在“小本生意,概不赊账,免开尊口”的条幅旁。

经过了这件事,韩大庆提醒韩林别挣那几个送学员的钱了。韩林却不愿让步,本来就不是输理的事,用不着服软,这次服软了,下次还会有其他的事,到最后守不住阵地只有撤退。

说服不了韩林,韩大庆只得由着韩林。

还是出事了。

五天前的中午,韩林拉着几个学员刚拐上简易公路,一辆黑色凯美瑞挡住去路,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小伙子领几个人,说韩林争他们的生意,韩林车上的几个学员里有两个说好了坐他们的凯美瑞。

韩林让黄毛几个人指认自己车上的学员。黄毛随手指两个女学员。两个女学员中有个小媳妇比较厉害,说我们根本就没问过你的车,就算问过你的车也不一定非坐你的车,我们自己掏钱难道还不能多问几辆车吗,我们问一辆就得坐一回吗,我们要问十辆车,还非得坐五个来回吗。

小媳妇的嘴真厉害,把韩林想要说的话说完了。韩林知道无论是金运餐馆还是自己这辆又送学员又拉菜的面包车,现在都惹人眼红,但挣钱还在乎有人眼红吗?上次丢手机的事,那几个人师出无名,只想找借口瞎闹一通就把韩林吓住。这次不一样,黄毛这几个人找了个理由找茬,不管这理由正当不正当,总算打着旗号开战。

还要我多说吗。韩林撇着嘴角笑一下,问黄毛。

黄毛恼羞成怒,一步跨到面包车前,抖着手指指着车里的小媳妇。韩林也一步跨过去,挡在车窗前。车内的几个学员劝小媳妇少说两句吧,还有人说他们都是当地人,我们最好别惹麻烦。小媳妇却不甘示弱,高声说我不怕他们,这村的怎么了,这村的就不讲道理了,进了裴店村不比他们认识的人少,我看他们不像裴店村的。

韩林看清了,小媳妇是个事奶,虽然不能排除她在这个村里认识人甚至有关系,但那种有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头却露出来了。韩林心里有了警觉,自己不可能顺着小媳妇竖起的杆子往上爬,但小媳妇的话也给韩林些底气:这几个人也有可能不是裴店村里的人。

面包车里的几个学员中有比较理性的,劝几个人都别多说话,看车老板怎么跟拦路人交涉,我们只想早点回市区,早点回家休息,不影响明天上班。那人这么一说,车上的几个学员都不说话了。小媳妇也看出门道来了,自己再一味逞强,马上就被几个同期学员孤立,也不再说话,却仍扬着头,大咧咧地看着车窗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劲儿。

黄毛指着韩林说,你就是个祸害,别人都拉十五你拉十块,坑大家肥自己,算什么玩意儿。

韩林还真拉过十块的,抢生意没点狠劲儿是不行的,今天车上这几个学员也是每人十块钱。韩林说十块钱是坐车人给的价,我的破面包不能跟新车好车比,谁愿意花十五坐破面包啊。我没抢任何人的生意,我没到考试中心大门口去喊人,我送的都是我餐馆的客人,别说收十块钱,吃饭时候我还给客人加菜送水果呢,我自己的生意还要别人给我定价格吗。韩林不准备让步,也不怕激怒对方,话说得很具有攻击性。

黄毛手机响起来,闪身到一边接电话。另一个体格胖胖的迎上来,低沉着嗓子说,我要是你的话,就赶紧把餐馆转出去,落得个心里干净身子轻松。

韩林心里一沉:这黄毛来头不小,惦记的并不是往市区送学员的事。但韩林不害怕,在金运餐馆安营扎寨时起,韩林就想到了日后可能出现的麻烦,包括当地人眼红想办法挤走金运餐馆的隐患。委托村委会那个玩伴找开餐馆的场地时,韩林专门交待过玩伴,一定要找在村子里能立起门户的人家,但不能是称霸一方不讲信用的混混儿。怕玩伴不明白,韩林给玩伴列举了几个条件:弟兄们多,最好是兄弟三个以上的,兄弟中间得有一两个受人尊敬又能挡事的,连本村的混混也不怕的;一个就是做事讲原则,千万别看着餐馆生意红火,自己就想把老板赶走那种人。韩林租用这片地的主人完全符合事先设定的条件,兄弟四人,主人排行老二,退休中学教师,儿女都有工作,有个侄儿还在区政府工作。韩林就把租金给得高高的。所以,裴店村有人对韩林抢送学员不满的话,韩林还真没有特别有效的解决之道,心里也打算过,实在不行就不再挣那几个钱。可是如果有人企图把金运餐馆挤走的话,韩林可是寸步不让。金运餐馆要是被挤走的话,场地的主人不但丢了租金,还伤了自尊,会放过挤走金运餐馆的人吗?

挂断电话转回身的黄毛说,有钱大家挣,你想想你是不是有点过分,想让你滚出这儿的人多了,我不教育你还会有别人教育你,你不适合在这儿做生意,我第一个站出来警告你,你应该感谢我,等到其他人站出来让你滚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你肯定要吃大亏,听我劝的话,赶紧走人,你那餐馆也不是啥宝贝,转也转不出去,自己收摊就行了。

韩林说多谢提醒,我也知道我那餐馆不是什么宝贝,天天起早贪黑地挣那几个辛苦钱,多少有点本事的人谁会打那破餐馆的主意,收不收摊,我自己的事,不劳老兄操心。韩林说完,上车发动了车子向路边急打方向,想贴着路的最右边穿过去。黄毛身边的胖子上了车,把凯美瑞一下子顶到了路肩上。韩林急倒车,向左急打,想从凯美瑞屁股后面溜过去,这时凯美瑞前面一辆小路虎向前一窜,正顶住韩林面包车。翰林以为对面的小路虎是过往车辆,见路中间有纠纷不敢轻易穿过,没想到也是黄毛的车。

黄毛走到面包车正前方,向韩林招招手。

韩林并不下车,打开车窗玻璃。

黄毛说看看今天这架势,你能过得去吗,想必比车技也行,让车上人下来,伤了哪个你也赔不起,今天要说的话跟你说过了,不是光说你抢着送学员的事,听人劝吃饱饭,考虑餐馆啥时间开始收摊吧。让车上的学员下来,你能过去,我不拦第二回,你输了我替你把学员送回市区,也不再收学员一分钱,你赶快回去收拾你的摊子。

车内有学员说,别上他们的当。小媳妇也说,妈的黑社会,这几个人我看着不像裴店村的。还有一个学员表示不满,说本想早点回去的,这叫什么事啊。不满的声音一出现,马上就得到响应,有人开始催韩林,老板我们问不了你们的事,你得想办法让我们早点回到市区啊。

黄毛见韩林不再硬冲,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要不然你打个报警电话吧,可咱们都得做好准备,警察不会问咱们的事,最多罚我们个非法营运还有妨碍交通,罚过之后咱们之间的事还得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你考虑好了再打报警电话,我随时恭候。

很显然,黄毛在闹事前对出现的各种情况都有了预判,而且有相应的解决办法,比那几个说丢手机的成熟多了。

虽然这只是个简易的乡村道路,闹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把路堵了几十米,只有骑自行车的能慢慢穿行过去。正僵持间,驾校接送学员的大巴车过来了,小路虎慢打方向,让出了车道,小路虎上又下来两个人指挥着让大巴车通过。面包车上的几个学员见了驾校的大巴车,下车跑到大巴前,向大巴车司机晃着手中的学员证。但大巴车司机根本不理会,反而提速开了过去。学员们再回到面包车上,开始向韩林发难。

韩林思索了一会儿,给裴店村那个玩伴打了个电话,说了情况。一会儿玩伴开了车过来,让几个学员上了车。黄毛几个人并不拦韩林玩伴的车。见有人接走了学员,黄毛对韩林说,以后天天都是这种情况,想想吧。然后上车走了。

黄毛好像知道金运餐馆营业的时间节点,也知道韩林每天采购的路线,大早上就拦韩林采购的路,等到十一点才将韩林放行。十一点是什么概念,金运餐馆一天中最主要的午餐生意泡汤了。而且黄毛每次都是两三辆车十来个人,不打不骂不闹,就是硬拦软磨。

韩大庆让韩林去求场地主人和韩林的玩伴。场地主人跟韩琳说你只管开你的餐馆,只要在我那片地上闹事我就有办法。话说得很气势,可黄毛不在餐馆闹事,就算黄毛把车停在离餐馆十米八米的路上,场地主人也不能说那路是他的地盘。场地主人只是高姿态地推辞。韩林的玩伴说得更直接,黄毛那批人不是裴店村人,也不是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而且有人传过话,黄毛那帮人不会来硬的。玩伴也把话说明了,帮不上韩林什么忙。

韩林只得跟黄毛约个地方谈谈,看看船歪到什么地方。

中午一点多时候韩林和侄孙回来了。韩大庆也不敢张嘴问,却又把想问的话写到脸上去了。

韩林说跟不约他们谈一个样,什么都不说,只劝餐馆关门。可这几年实在没有结下什么仇人啊。一个开砂锅店的能结下什么仇人!很明显,黄毛要的结果就是金运餐馆关门。

下午一点半,半坡上的LED屏亮起,屏上滚动着字幕李正恒29号车坡道定点停车起步测试中。

餐馆里没什么人,有几个学员来问有往市区送人的车没有。韩大庆替韩林回答说这几天没有车,急着回去的话还是到考试中心大门口去问吧。几个学员失望地走了。

韩大庆把盯着LED屏的眼光收回来,跟着几个学员失望的背影。几个匆忙又失望的背影移动到餐馆前十几米的马路上,又向考试中心大门口的方向移去,然后被一黑一白两辆轿车挡住了。韩大庆的目光被两辆轿车拉直了,忽然想起韩林采购回来时这两辆车就停在那儿,几个小时了仍在那儿停着,肯定不是接送学员的车,接送学员的车应该停在考试中心大门口,而不是这儿。

韩大庆朝两辆轿车走去。离轿车十几步远,认出后面那辆白车有点像小路虎。韩大庆不懂车,但韩林和两个帮工年龄差不多,经常对餐馆前经过的车辆指指点点。时间长了韩大庆也跟着几个年轻人认识了不少牌子的车。

快到车跟前时,前面黑车车门打开,一个染着黄头发高个年轻人从车里钻出来,跟着黄毛从两辆车里又钻出六七个人。黄毛冲钻出来的六七个人做了个回车里的手势,几个人又钻了回去。韩大庆心里反而镇定下来。

黄毛并不说话,上上下下满身打量韩大庆。

小伙子我是餐馆老板的叔叔,亲叔叔,叫韩大庆。

黄毛看着韩大庆默不作声,良久,才点了点头。

你看这几天我们都没有拉学员,也算给你们服软了,都退一步,侧侧身让一让,再窄的路咱们都能过去对不对?我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说得对不对都请你不要怪罪。

黄毛还是不接话,定定看着韩大庆,过了好久才说,怪罪倒谈不上,我跟你的侄儿已经说了,赶紧收摊走人,这不是不送学员就能一了百了的事,必须关门,这地方不适合你们。韩大庆还想再说点什么,黄毛摆了摆手,又对韩大庆说,这几天你侄儿不是找人了吗,我多给你们几天时间,放心去找人,我不拦你们,但是早上去农贸市场采购我可能要拦路。我们不打不砸不抢不硬碰车,不搞暴力活动,我们也不骂不吵不搞人身攻击。老先生你尽可放心,我们是守法的人,不威胁任何人的安全,但是这家餐馆不关门不行。你也可以让你侄儿报警,但餐馆不关门我们不会放手。

……。韩大庆的声音颤抖起来。让我们关餐馆的原因是不是不在我侄儿身上,得罪你们也不是在这个城市。

黄毛仍看着韩大庆,只笑,不说话,却掏出烟点上。小伙子满头黄毛像秋天庄稼地里的枯草随风飘舞着,从口中喷出的烟也随风飘散,更像在庄稼地里点燃枯草冒出的青烟。

韩大庆往餐馆望望,餐馆门前没有人。这会儿韩林侄孙和两个帮工正在忙,中午用过的餐具必须洗干净,摆放到消毒柜里,没用完的蔬菜和荤菜也分类放进冰柜,晚上可能要用的食材也要准备出来,尽管不多,刀切油炸的,一样工序也少不了。

既然冲我来了,我们走远几步说话吧,我不想让我侄儿知道,你也不想让你的朋友听到。

黄毛点点头,向周围看了看。韩大庆说我们朝着考试中心大门口走吧,只要走过考试中心院墙拐角,他们都看不见我们了。

黄毛瞅瞅不远处的院墙拐角,点点头,和两辆车上的人打了招呼,大踏步像院墙拐角走去。

在院墙拐角站定,韩大庆问道,我走还不行吗,你不就是想让我走吗。

要是平常的餐馆你走可以,但这是你侄儿的餐馆,你走也不行,得关门。

韩大庆身子哆嗦起来,稳了稳神又说,我侄儿和你年龄差不多,是我年龄最小的侄儿,还不到三十岁,关他什么事,那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你是想说那时候我也没出生,也不关我什么事是吧,人跟猪狗的差别就在这里,如果我是猪狗就跟我没任何关系,可我是个人。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跟你有关,跟你们家任何人都有关,但你们家只跟我一个人有关系,跟我侄儿没有一点关系。我走还不行吗,我还回村子里,哪儿都不去了,老死在我那二亩地里,老死在我那两间破屋里,我都六十多岁了,你们还不放过我吗。

我小姑那年才六岁,你也没放过她呀。

我不是个人,是猪是狗是臭虫!我也受了三十年的惩罚,我才三十多岁呀,天天吃药,把我下身的祸根吃成了废品,那是你小姑的爹妈让我吃的。没过两年我老婆知道了真相,跟我离婚我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带走了我的孩子,三十年了我记得孩子还是两岁多的样子,我也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报应还不算吗?当年你小姑的大叔大婶跟我老婆说出的真相。我一个人在村子里闷得慌,跑出去打工,都叫你小姑的小叔小婶给弄回家了,后来我跟亲戚到外地挣口饭吃,你小姑的叔叔婶婶们都把我亲戚的生意搅黄了,我的亲戚都不知道好好的为啥生意就做不成了。因为我,已经连累了多少人啊!我已经十年没出过家门了。

那你十年也没有什么麻烦啊,十年也没有难为过你呀。

我老了,干不动地里的庄稼活了,想出来挣几个吃药的钱,挣几个买骨灰盒的钱,你们可怜可怜我吧,就算猪狗臭虫,也是个快要老死的猪狗臭虫。六十多岁的老东西,老天爷可怜,因为该被老天收走了。

你六十多岁可怜,我快四十的小姑就不可怜,她到现在都没过上好日子,谁可怜过我小姑。

我想透了,当年我最糊涂的就是没有投案自首,所以这三十年才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在村子里那十年是你小姑日子顺当的十年,现在你小姑的日子不顺,轮到我受煎熬了。人各有命,我害人害十年八年也不能害一个人一辈子,你小姑有了难处你们就用脚碾轧我,碾轧我你们的脚也会疼的。

你那种害人就算是害人一辈子,你投案自首我小姑的命运更悲惨,你毁一个六岁的孩子时就不知道她也会不人不鬼吗。

小伙子,算上你,你们家已经是三代人跟我打交道了,这笔账越算越糊涂,今天我想把这笔账清了,你看怎么样。

清了?黄毛有点诧异。这样的帐你还能算清?

韩大庆笑了笑说很好清。话音未落,腾起身子向着考试中心的院墙飞奔起来,到达院墙的一瞬间伸开两只胳膊,两脚完全抬起,整个头部迎向墙面,像一条逆流游动猛地跃出水面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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