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认人快一直是王东皓的特殊本领。只要留心,即便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从面前经过,王东皓也会在几个月之后马上认出来。跟王东浩熟悉的人说,不把你招到警察队伍里太可惜了,你要进了反扒大队,咱们小区就飘不进一根贼毛。
现在王东皓在一个陌生城市,住的是老旧小区,没办法跟原来城市那个小区比,可这不影响王东皓发挥自己快速认出陌生人的本领。早上刚出楼门洞,就看到两个身影,虽然只看个轮廓,王东浩还是马上想起来,这是第四次看见这两个人了。一个白圆胖脸留了浓密胡子,一个黑瘦刀把脸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走近了看,果然是那两个人。前两次见是在中午,王东皓在外面吃了午饭回来睡午觉。第三次是昨天早上,地点也是现在这个地方,时间比现在略晚。
两个男人都三十岁左右,王东皓此时感兴趣的不是这两个男人的年龄,而是两人怪异的表情。此时刚过黎明,小区居民都没起床,走出家门的都是背书包的孩子们。照理说,大早上碰面,就算不认识,也都会相互瞅一眼。没有什么原因,人的习惯就这样。可王东皓的目光向两个人迎过去时,两人并没有迎过来,像被人拿着的手电一样,快速且没有目标地射向旁边去了。没有防范的目光是不用躲闪的。
尽管王东皓只是这小区的租房客,算不上真正业主,但还是判断出来这两个人也不是小区业主。不是小区业主,这么早出现在小区里,而且不敢大胆地跟人对视,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小区门卫形同虚设,又没装门禁,别说陌生人,连收废品的送快递的都是随便出入。有时叫卖声太无所顾忌影响午休时,门卫老头才出来象征性地呵斥几声。被呵斥者也不当回事儿。这样的小区里,两个男人怎么还要躲闪生人目光呢。
王东皓回头看身后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看王东皓。见王东浩回头,忙看别处。
平时王东皓也早起,但不至于像今天这么早。昨天晚上,王东皓在小区边上的文具店买了根球针,然后到小区不远处的小花园散步。散完步往回走的时候,把球针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嘴里吹一下,不想一下子吹出好远。清脆的响声之后,王东皓打开手机电筒,在石子步道上找了好几个来回。那根球针像故意挑逗王东皓,欢叫一声躲在石子步道上,就是不出来。
一根球针,又不是故意扔出去的,一口气能有多大劲儿,最多也就能吹出一两步远。有个老人跟着王东皓找了一遍,问,到底是个啥东西。王东皓说是一根球针,给篮球打气的球针。老人说不就一块钱吗,这都是按摩脚底的石子路,掉到石子里根本找不到。
老人说的有道理,不只是小花园灯光黯淡,就是用手电照着也不好找。王东皓甚至想即便找着那根球针,也没什么意义。一口气吹那么远,那根球针十有八九是根不透气的废品。但王东浩又想,如果那根球针不透气,更应该找回来,得让文具店老板换根新的。文具店老板不会不认账,王东皓时不时去买东西,和老板混熟了。
一夜醒了好几回,每回醒来都想着起个大早,去小花园把球针找回来。王东皓终于明白,那根球针的意义绝不会和一块钱画上等号。今年春节刚过,王东皓那辆骑了好几个月的二手电动自行车被盗。五一节刚过,花三千多元买的“爱玛”电动车又被盗。两次被盗都在小区里,而且小区里没有其他人同时丢车。王东浩感觉偷车贼专门冲自己来的,不再骑电动自行车,改骑共享单车。到了七月份,王东皓的苹果手机又丢了。不过这次不是在小区,改成了在公交车上。
王东皓想不明白今年到底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丢东西。几千元的电动车丢了手机丢了,连一块钱一根的球针也丢。王东皓找到那根球针的意义不是冲球针值一块钱,而是冲着那根球针失而复得。球针失而复得了,也许今年连连破财的倒霉就会像踩了刹车的汽车,戛然而止了。
2
昨天晚上王东皓记住了石子步道拐弯处有个垃圾桶,那根球针就掉在垃圾桶三四米的地方。王东皓在石子步道上走了两三个来回,马上改变寻找方法:球针如果掉在石子步道上,在石子衬托下,多少应该有点金属光泽,应该很容易找到。但王东浩走了两三个来回,并没有看到半星点金属光泽。所以,再往回走的时候 ,王东皓就在石子步道的边沿找。一个来回没走完,看见那根球针躺在石子步道旁,绿草盖住了大半截。
闭着一只眼瞄了下球针,透亮的。王东皓纳闷,既然是透气的,昨天晚上怎么一口气吹出那么远,可见那口气多么无事生非。
小花园最东边的球场空无一人。上班的年轻人大多还没起床。东北角有几个中年妇女在踢毽子。沿着小路快步走或者慢跑的都是脑袋白花花的老者。王东皓有点恍惚,拿不定主意是买好早点带回去吃,还是在早点摊上吃了直奔古玩市场。不是星期天,孩子们上学,爸妈们上班,小花园里全是老年人。广场舞大妈们正陆续赶来。王东皓一个大小伙子,早上在这儿锻炼有点不自在。
可能是被找到的这根球针的喜悦鼓动着,王东皓觉得应该先把这根球针放回住处,甚至检查检查那只篮球气压是否充足。王东皓在早点摊买了两个韭菜盒子,一杯豆浆,拎着走回住处。理智告诉他,吃了早点直接去古玩市场也不妥当。古玩市场九点开门,十点以后才有点人气儿。这会儿还不到七点。
走到巷子口,王东皓打了个激灵。
巷子叫锥子巷,越往里走,巷子越窄。所以巷子口特别热闹,早点摊水果摊理发店彩票店,全挤在巷子口。二百多米深的巷子,走不过五十米,就门前冷落鞍马稀了。到了巷子最里面,也就是王东皓租房住的小区,巷子窄得停车的地方都没有。所以王东浩特意选了这么个破小区。只有五栋老式多层住宅楼,不大的院子里除了电动自行车三轮车,连辆汽车都没有。来个生人就等于一只大虱子爬上光秃秃的脑袋。但小区后门直接临着市区主干道。一墙之隔,小区外车水马龙。
跟房东陈伟稍微熟悉点后,王东皓说,这条巷子叫锥子巷不合适,锥子是带尖的,锥子尖都不透气,现在这条巷子是透气的,更像个喇叭,改成喇叭巷更合适些。陈伟说,老弟还懂风水呀,我不管它像锥子像喇叭,就盼着早点拆迁,听说往后拆迁安置面积要定上限,超出部分只给现金。王东皓心想,几十平米的房子还想安置你多少面积,给现金不给现金跟我没半毛关系,我又不欠你房租。
据陈伟自己说,他原是文化宫的职工,辞职做起了生意。也没说做什么生意,只说搞娱乐行业的,也没客气客气让王东皓去他的娱乐场所玩玩。王东皓也不多问,房东房客的关系就是租金关系,房子不出什么问题,租金也按期支付,似乎也没什么好谈的。有时候,陈伟也偶尔过来一两趟,没什么正事,嘴里有酒气,和王东皓天南海北能聊上几十分钟。
陈伟每次来也没什么正经话题,幸亏王东皓也是一个人住,陈伟来也方便。王东皓是在网上联系的陈伟,见面的时候陈伟问王东皓干什么工作。王东皓随口说在古玩市场跟朋友合伙做生意。因为王东皓来这个城市时知道有个规模很大的古玩市场。王东皓怀疑陈伟不约而至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古玩,或者说是不是个正常做生意的人。王东皓不在乎,又不少你一分钱房租,多事的话直接退租走人。
允许陈伟问自己简单的情况,那也得问陈伟的简单情况。好几次,王东皓在院子里与邻居寒暄,说起房东陈伟,邻居就打住了话头。越是这样,王东皓越是留了细心。终于等到第二次丢了那辆新买的电动车,王东皓虚张声势要报警。两三个老太太劝说报警也没有用,警察录了案底撂到一边,逮住小偷了,那案底取证用,逮不住小偷就是废纸。失窃五千元才立案,三千多元的电动自行车又不够立案条件,可不是白报案吗。
王东皓顺着老太太的话说,陈伟跟我说过小心电动车,我没放心上。老太太说,他还想起来安排你。王东皓说到底是文化宫领导出身嘛。老太太冷笑几声说不错,还真是领导出身。王东皓漫不经心回应,出了单位搞娱乐行业,还真难为他有点本事。
另一个老太太惊讶道,娱乐行业?陈伟搞娱乐行业?
和王东皓搭话的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转向那个老太太说,陈伟搞的不算娱乐行业吗,打牌就是娱乐行业,这牌打得,老婆孩子打跑了,早晚把这套房子也打跑。
王东皓有几分得意:陈伟小样,还问我老底!又顺着老太太的话滑滑梯,他可别把这套房子打跑了,我好不容易才在这儿住习惯了,可不想再搬出锥子巷。
早上小区里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不会是找陈伟要赌债的吧。虽说只是个租房子的,和房东没有直接关系,但王东皓也不想因为房东的原因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3
如果陈伟真想证明王东皓是不是在古玩市场做生意,最好是跟踪王东皓。要是陈伟真跟踪了王东皓,肯定相信王东皓的话:王东皓几乎每天都去古玩市场。
集雅轩在古玩市场有点名气,王东皓是集雅轩的常客,跟集雅轩老板侯老头很熟。王东皓指着一个玉盘让侯老板拿下博古架。侯老板很忙,把玉盘递给王东皓,去招呼另外几位客人。
玉盘不大,直径约有一根筷子的三分之二左右,盘子中间雕着一条花生大小的鱼,半条尾巴呈浅红色。王东皓问侯老板,这条鱼也太小了吧。侯老板眼珠都不转,仍应酬几位客人,只随口回应王东皓,小王老板,不就是个寓意嘛,鱼大了好吗,放在盘中露头露尾还不扑棱跑啦。鱼再大,也得在盘子里头,这是讲究。
是啊是啊,古器嘛,就是个讲究。正跟侯老板嘀嘀咕咕的几个人中,有人转过头看王东皓和王东浩手里的玉盘。王东皓顾不上理会侯老头,只盯着手里的玉盘细细观看。半天功夫,又问侯老板,松松口吧,要是换个材料,你这价钱还差不多,普通岫玉嘛,成色也就这么回事。
侯老板扭过脸扫一眼,说,我说过不是岫玉吗,成色怎么样,你不也看过,我也没有说过二价呀。侯老板说完,仍不理会王东皓,只招乎几个客人喝茶看玩意儿。
王东皓硬挑理儿,侯老板硬气,也不让杯茶。侯老板说,小王老板,你是我的衣食父母,哪敢怠慢,茶早就给你沏好了,你只稀罕那玩意儿,哪管我给你沏茶不沏茶。
王东皓这才瞅一眼茶桌,茶桌上放着一条尺把长的玉雕蟠龙,一面铜镜。王东皓并不走过去,又往另外几个博古架上看了两三个来回,又看看手里的玉盘,说,这鱼尾巴只能算深黄色,不能算红色。
巧就巧在这一点儿,这一点就是条大鲤鱼,你满市场转转,看还能不能找到比这一点再巧的不能。侯老板并不看王东皓,仍旧给在座的几位客人沏茶。
王东皓把盘子拿在手里,在店里踱起了方步,转几个来回,喃喃道,侯老板啊侯老板。走到茶桌前,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了,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把盘子递给侯老板。侯老板站起身,找几张纸包了盘子,递给王东皓。王东皓只顾喝茶,不理侯老板。放下茶杯却说,包好点包好点,盘子不是好盘子,还不能弄个好包装。侯老板再次起身,顺手把手机放在茶桌上。王东皓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了四千五百元的转账。侯老板微信语音提示响起,面前摆着铜镜的人往侯老板手机上探了下头。
侯老板掂着一个黄色硬纸盒回来,让王东皓看了下,里面衬了黄色软缎。问王东皓,小王老板,满意了吧。王东皓仍不答话,把杯中茶喝净了,站起身接过盒子,又指指侯老板手机说,看看,我可没数好后面几个零。侯老板看了看手机,指指盒子说,你也看看,说不定我把盘子里的鲤鱼换大了。
王东皓也不答话,朝在座的几个人点点头,掂了纸盒走向门外。侯老板背后说闲了再来。王东皓也不转身,伸出拿手机的手朝背后摇了摇。出了店门,王东皓能猜出茶桌上的侯老板那句套公式的话:这个小王老板呀,别看年轻,懂行,就是太滑。
还没回到小区,王东皓收到侯老板的微信:小王,这次按六百。
过几天,王东皓会把玉盘再给侯老板送回去。按往常,侯老板用微信转给王东皓四千九百五十元,也就是王东皓转款基础上加百分之十。侯老板这次按六百,说明那件蟠龙和那面铜镜都成交了,今天王东皓给侯老板点彩点个大红大紫。
进侯老板店里之前,王东皓已经收到侯老板的微信,只有一个表情。但王东浩和侯老板都知道表情的含义。拿玉盘作饵,也是跟侯老板约定好的,那个微信表情像一个科技含量很高的芯片,储存了王东皓和侯老板约定的太多信息。
跟侯老板建立关系,是王东皓来古玩市场闲逛时突发的灵感。侯老板是个老玩家,很乐意接受王东皓的合作构想。当然,现在王东皓在古玩市场的合作伙伴可不止侯老板一个。
王东皓不缺钱,古玩市场里好多老板,未必有王东皓银行卡上的数字长,但王东皓必须得挣钱。没钱的人想的是有了钱不用再辛苦做事,有钱人想的是怎样才能有事做,不能闲下来。
4
去古玩市场和打篮球,是王东皓在这个城市工作和生活的主要内容。
租房住的小区往西一公里左右,有个小花园。花园确实小,但一个健身小广场,一个圆形小中心广场,一个老年人专用的门球场,一个篮球场,一片草地,一片小树林,一座公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如果没有古玩市场几个老板的电话,王东皓起床后就会带上篮球,去小花园。球友只能算相对固定,有个体育老师,还有个开小公司的老板,另外就是两三个拆迁户。想打比赛的话,就得另外找人。有时跑到踢毽子那里,有哪个配不上班的毽子手也会跑过来打上个一场半场的。都是年轻人,很容易玩到一块儿去。
体育老师打得好,眼睛也非常亮,有次中场休息,无意似的坐在王东皓身边,问,挂坠很特别啊,怎么弄个球针,不是一般朋友送的吧。
王东皓脖子上的挂坠一般都藏在衣服里,但打球时挂坠会从衣服里露出来。这个挂坠还真是球针做的,把球针杆弯成个圆,针尖塞到球针套头里,用红丝线穿了球针圆环,挂在脖子上。王东皓深信,跟自己打球的几个人都会看出来这个挂坠怎么做成的,只不过都会想到因为喜欢打篮球的缘故,并没有体育老师这样的好奇心罢了。
王东皓可不想让体育老师琢磨这个球针挂坠,摘下来递过去,说,这可不是普通针,白金的,在北京旅游时逛体育用品商店碰到的,标三千多元呢,打完折两千多块钱,说是限量版。买回来舍不得用,做成了挂坠。
体育老师雪亮的眼睛再次有所发现:健身小广场上两个陌生男人,这几天出现这儿两次,既不跑步也不做操,又不踢毽子打球,只抽着烟散步,起这么早跑到小花园图点什么呢。
往健身小广场上斜一眼,怕体育老师看出异样,王东皓狠劲儿拍了几下篮球。
七点半,体育老师准备吃早餐上班,小公司老板也要准备去公司开晨会。打球时间结束。王东皓不急着走,因为自己是吃过早餐来打球的。另外几个球友跟着王东皓随便打了一会儿,也陆续离开。早点摊上的热乎劲儿,已经开始引诱小花园里的人们。
王东皓看了看手机,自己一个人又拍了近半个小时的篮球,没看见健身小广场上那两个陌生人。但王东皓相信,今天早上会再见到那俩人。果不其然,王东皓回到巷子口,就看见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回到小区,洗了澡换好衣服,刚到阳台上,又瞅见了离门洞不远的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
思忖了下,王东皓下楼走到两个陌生人面前。白圆胖脸猝不及防,下意识后退一步。黑瘦刀把脸倒沉静些。
两位兄弟,也在这儿好几天了,上楼坐会儿吧。王东皓看定了黑瘦刀把脸说。
两人都不说话。王东皓说,我姓王,租了二楼东户的房子,你们应该知道我住哪套房子。看两位在这儿好几天了,总得见面说个来意,说开了,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不会有误解。
我们不找你。黑瘦刀把脸说。
刚才在小花园不也见面了吗,不找我去小花园干什么,也没见你们在那儿玩双杠呀。
白圆胖脸回过神来,又朝王东皓迈一步说,我们不找你,这小区不是你一个人的,小花园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想去哪儿是我们的自由,跟你没关系,你也无权过问。
王东皓“嗤”地笑出声,仍对黑瘦刀把脸说,这就没意思了,你们想等谁就等谁吧,好心好意跟你们说话,怎么就过问你们的自由了,反正心里都明白要干什么。我一个租房的,也碍不着谁的事,你们找人还怕见人吗?真是的!
黑瘦刀把脸说,我们找的是陈伟,不是你。
又是牌桌上的债,陈伟这房子我真不敢再住了。
黑瘦刀把脸和白圆胖脸对视一下,又说,我们不打扰你,不关你事。
王东皓说,陈伟并不回来,房租我半年交一次,都是手机转过去的。平时屋里管子坏了灯不亮了,也是我微信视频发过去的,说好了维修得多少钱,再交房租时我直接扣下来。
我们只在小区等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会影响你正常生活。黑瘦刀把脸再解释。
可是你们现在跟踪的是我,影响了我正常生活,还关系到我个人隐私。再说了,你们要一直守在这儿,还跟着我,又见不到陈伟,好像我跟陈伟通风报信了一样,再守几天还见不到陈伟,最后收拾我也说不定。不行,要这样的话,陈伟得马上退我租金,我不可能因为这个破房东一直自找麻烦。
黑瘦刀把脸语气软下来,劝王东皓,兄弟别生气,在这儿守上一年见不着陈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今天是巧了,去小花园不是跟踪你,这不早点时间吗,小花园西隔壁关东皮蛋瘦肉粥不错,我俩常去。喝了粥还早,才六点多,我们在小花园消消食。
王东皓狐疑看看两人。
再说了,陈伟又不在这儿住,我们去他屋里干啥。
见王东皓不太相信,黑瘦刀把脸赶紧补充:我们拿人家钱替人干活,得恪尽职守对不对。
白圆胖脸终于找到一句合适的话:陈伟这人,我们比你了解得多,你就放心吧。
5
小区又有人丢电动自行车,报了警。王东皓围着看热闹,冷不防被一个老太太指着说,他也丢过,还是新买的。警察看一眼王东皓,问了句,丢了怎么不报警。王东皓说小区监控根本看不清楚,逮住小偷了,小偷不供出来,不是还找不回来吗。
警察并不看王东皓,一边忙一边问,你是不相信我们会把车给你找回来不是,逮住小偷了,小偷怎么会不供出来。
王东皓意识到跟这个警察对话挺麻烦,只得敷衍说,小区丢了好几辆都没有报警,也懒得报了。警察说,那还是不心疼,心疼了,就想起报警了。
王东皓觉得这个会扯淡的警察就是不想让人围观,跟谁说话都不阴不阳的。看热闹的好奇心荡然无存,很想怼回去一句我现在报警晚不晚,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特别是现在,虽然不怕警察,但也不是谁都不怕。
当面打了招呼,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也跟王东皓熟悉了。再见到王东皓,也会用个表情或者一个手势打个招呼。王东皓很想把两人请到屋里去,但两人坚持不上楼。王东皓总有点理不清头绪,好像让这两个人进了屋子,就能有了结那么点意思。这了结当然不会是两个人和陈伟了结,而是自己和这一黑一白两张脸的了结。
王东皓明白只是自己的一种情绪,自己和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那种了结根本就不存在。但王东皓仍然有了结的冲动与渴望。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呢,好像守着底线,不管王东皓怎么热情真诚,不但不去王东皓屋子,连那栋单元门洞都不进。几番邀请后,王东皓放弃了努力。
再去小花园打球时,王东皓注意过,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并不跟随,有次走到关东粥屋门口,他故意停了停,看见两个人在屋里吃包子喝粥。也有一两次,王东皓看见两个人在锥子巷入口那儿吃早点。以两人吃早点的地点和时间来看,王东皓相信这两个人不是专门跟踪自己的。有一点王东皓特别注意,去侯老板店里,都提前一两个小时,自己先在市场其它店里逛几个来回,确信后面没有尾巴,才踅进侯老板店里。王东皓从没在古玩市场发现那两人的身影。
其实,王东皓从侯老板还有另外几间店铺里拿走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钓鱼能用比鱼还值钱的饵吗。但不能出意外,鱼饵都保护不了,没了饵还怎么钓鱼。王东皓很看重自己在古玩市场这个工作。立足之本,没点讲究没点追求怎么行。
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也不是每天都出现在小区,但隔那么几天总能见到他们,没有特别规律,也有个大概时间。
王东皓猜想,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很可能得到了陈伟的什么信息,差不多就是得到了陈伟可能回家的消息,才在小区里或者巷子口出现。但王东浩并没有欺骗两人,租房子付房租都在微信中解决,陈伟并不露面。让王东皓好奇的是,以前陈伟还露个面,在自己面前晃悠晃悠,这段时间再也不回来了,好像跟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玩捉迷藏。
一直没有遇见陈伟,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也不追问王东皓。不过,稍有常识的人也能想到,从王东皓这儿盘问陈伟的信息,或者干扰了王东皓的日常生活,性质就变了。王东皓也一直有点担心,如果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硬闯进来,把自己从古玩市场拿过来的宝贝抢走,然后让自己去找陈伟去要宝贝,麻烦就大了。虽说这样不合理,但人一旦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报警,也不是王东皓的本意。况且,无论如何王东皓也不会选择报警。
以前也会有人来敲门找陈伟,见陈伟不住这儿,不多说话就走了。王东皓觉得也是常事。知道陈伟经常被追赌债,王东皓有点后悔租陈伟这套房子了。选择锥子巷最里面的小区,王东皓看中的就是这个小区隐蔽却又交通方便,现在不断有人打扰,王东皓不得不考虑要不要换套房子,哪怕还租这个小区里的房子,反正自己一个人住。
6
侯老板这个人是个人精,在古玩市场出了名。别的老板招呼客人喝茶聊天,话题离不开古玩收藏,句句不离本行。侯老板不,全是熟人在座,把生意话题撂一边,跟人聊天聊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比方说,聊市场里的同行邹老板,那么有钱,老婆走了好多年,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因为人家两口子感情太好了。邹老板早年是剧团团长,老婆是剧团当家花旦,艺名杏儿。后来剧团不行了,两口子从剧团出来,先从倒卖戏曲服装开始,后来卖舞蹈服装,赶上广场舞流行,这才真正发起来。等卖舞蹈服装的人多起来,两口子又一下沉到古玩这个行当里来。
听热闹的朋友跟着附和,邹老板还真是从倒腾戏曲服装开始的。
到邹老板那儿去,其它玩意不说,凡是与戏曲沾边的,都信得过,因为邹老板跟老婆有戏曲情怀。不信是不是,邹老板老婆年轻那会儿把毛剃了,刺了六个字:邹杏对花枪处。
正喝茶的朋友喷了旁人一身,没喷茶的朋友指着侯老板说,你太坏了,人家老婆走了那么多年,还得让你编排。
由不得朋友不喷茶,有点年龄的朋友都知道,邹老板和老婆在剧团搭档的拿手戏就是对花枪。
众人起哄:人家老婆那儿刺了字,你怎么知道,邹老板听见了,不跟你动粗才怪。
有人趁机倒打侯老板一耙,女人身上刺字是随便让人看的吗,更不用说那么隐私的地方,侯老板把那几个字记那么清楚,还不是自己见过了,咱们都理解。
侯老板也不辩解,沏茶,让茶。
人特别少的时候,侯老板会说起生意场上和社会上的事。鞋城和汽配大世界的两个物流老板,本来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可是鞋城物流老板仗着有点背景,把手伸向了汽配大世界。汽配大世界的物流老板很低调,有背景,也不是善茬。这年头,没两把刷子,谁敢充大尾巴狼!你们都知道了,上星期五双方大干一架,有几个重伤。看吧,都占不了多少便宜,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没过几天,鞋城物流老板和汽配大世界物流老板被定性为黑社会,已被收监。
江湖恩怨,官场市井,道听途说,反正闲坐的客人想听什么,侯老板那张嘴里就有什么。没办法,这是侯老板的实力。王东皓认为侯老板的生意不是好在他的古玩上,而是好在他那张嘴上。
特别是只有侯老板一个人时候,王东皓更喜欢听些小道消息。
最新一个传言,我们邻省的上市企业宏图公司。
王东皓站起来,对侯老板说先去个WC。会喝茶的人有讲究,得喝透了。喝透的最终表现就是去厕所小解。而且不能只去一次,得有规律连续多次去厕所,像这会儿的王东皓。
侯老板见多不怪,等王东皓回来坐定,继续八卦:宏图老板女儿交了个男朋友,是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孩子。宏图老板女儿有点教养,没让男朋友知道自己身份。宏图老板女儿长得漂亮,跟男朋友逛街逛店的,就喜欢拍拍照发发朋友圈。男朋友呢,也很得意,常把女朋友的照片晒到朋友圈上。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男朋友把女朋友的照片弄到网站上。
王东皓问,不是光晒朋友圈吗,怎么又到网站去了。
侯老板说,只是猜测,可能宏图老板女儿不知情,男朋友私下与服装店店主商量好,让女朋友来试新款,店主或男朋友拍下照片,然后发给网站。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出在网站上。可能是宏图老板女儿气质不错,适合当模特,照片被人P了以后再次利用,连内衣成人用品那些隐私商品也利用宏图老板女儿模样做广告。
王东皓问那女孩知道了吗。
侯老板说不是女孩知道不知道那么简单了,宏图老板知道以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把一肚子气撒到女儿男朋友身上,说那小子把他女儿卖了,要找到那小子,打断他的腿。宏图老板女儿替男朋友开脱,跟老爹说没那么严重,他只是想在网站上臭美臭美,说他卖自己的照片,有点言过其实。凭那么个小服装店,店主能拿出多少钱。
宏图老板可不听女儿的解释,仍坚持教训教训那臭小子。宏图老板女儿的男朋友知道了女朋友的身份和自己目前的处境后,可能怕被宏图老板收拾,也可能觉得配不上这个女朋友,干脆溜之大吉,切断了与女朋友的联系。
王东皓忍着没再去WC。问侯老板,后来呢。
侯老板意味深长笑笑说,也不知道宏图老板找了多长时间,用了什么方法,知道女儿的男朋友目前就在这个城市躲着。听说宏图老板知道女儿男朋友喜欢打篮球,通过篮球这条线找过来的。
回小区路上,王东皓想不起来,除了小花园那个体育老师,还有什么人注意过自己脖子上这个白金球针做成的挂坠。也觉得没有必要和房东陈伟见面了,交给他的房租还多出两个月,又不欠他的钱。而且白圆胖脸和黑瘦刀把脸的身份要打问号。
想到侯老板的话,王东皓觉得胸前有块小烙铁烫自己,摘下球针挂坠,想扔得远远的,却又紧紧攥在手里。把挂坠贴在唇上,想让那一丝凉意给自己发热的脑袋降降温。
理性劝说王东皓,现在最好别再回小区,直接逃出这个城市。可王东皓执意回小区拿两样东西:篮球和失而复得的球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