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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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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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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我是一头豹子

我是一头豹子

 

我是一头豹子。一被围困的豹子,一内心暴躁不安分的豹子,一正在寻求突围的豹子。我被困在一个牢笼里好久了。一根绳索,一根金黄的绳索锁住了我。我曾经日夜咆哮,可没有人听见,不会有人听见的,因为它只在我的内心冲撞、奔突,外表平静,一如往常一个院子关住了我们。关住了一群四肢健全、神经紊乱,而看起来又极为正常的呆子。关住他们的只是手脚和身体,关住了我的却是,我的流畅的思想,自由的表达,我的无羁的精神和高贵的信仰。在三点一线的循环往复中,在繁琐的行政事务中,在没完没了的会议中,无端消耗着黄金一般的时间,多少才华随流水而去。被关住是一种不幸,有时甚至是一种绝望。你想想吧,一头豹子被关在铁笼子里,任它怎么怒吼,如何冲撞,笼子固若金汤,再也回不到自由咆哮的山林了。这头豹子该有多么痛苦,但是,又能如何?被关住久了,就习惯了这种关住;被束缚久了,就习惯了这种束缚。很多人由豹子变成了绵羊,咩咩叫着,上岗下岗,按部就班地挥霍着生命的能量。可是我不习惯,永远不会习惯。我只是在隐忍,以一种豹子的耐心在隐忍。这样一种隐忍是艰难的,不容易的,迫于现实和生存,又不得不如此。同时,它对于现实的影响又无处不在,它对于心灵的戕害更是巨大。但这是一种活生生的现实存在。任何反抗,都要以生存状态的改变为代价,以现实的动荡生活的漂泊换取精神的自由,本算不得什么,但处身社会之中,背负着各种责任和义务,甚至还承担着更为沉重而神圣的使命,这些又岂是一人之力所能摆脱的。其心纠结,其意难决。

于此种隐忍之中,不想也已过去十余二十几年矣。豹子身上的斑纹渐渐老去,光阴漂白了心迹。在心灵历次的奔突、冲撞中,每每以一种看不见鲜血和硝烟的战斗而结束,失败是自然的,但心灵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历练,有所磨损,但也更为坚硬,如戈壁上一块久经风吹日晒却愈显顽固的石头。那种伤痕,已然变成了生活的印记,化身为岁月所赠予的花纹式的礼物,而久存于被磨砺得日益骄傲的心中。其中的一道花纹式的伤痕,必然代表着那块顽石嘴角不经意间一撇而生成的一弯浅浅的嘲讽。

然而,回头来看,这样一种周而复始的生活是极有规律的。它对于一个人良好生活习惯的形成,是极为有益的。经由这样一种生活的磨练,它的正效应也是显而易见的,它同样能够促成人的成长成才。有人可能因此实现了某种生活的目标,完成了人生的一次理想飞跃,上升到一定的地位,拥有了世俗生活所拥有的一切。多数人都是为着这样一种目的而奋斗着,当然不排除少数人纯粹为了一种理想和信仰而拼搏,但这种人是极为稀有的一类物种,有那么一两个,便会成为这个群体的英雄,成为一种先进价值观的引领者。但这种结果也不是必然发生的,也要看因缘际遇和个人造化。其实,这种理想化的人生,是最难实现的,因为这样一粒特异的种子,必然依赖于一定特殊的土壤,才能破土,才能成长,发芽开花,一步步发展壮大。同时,还要看他所处的大环境和小环境如何,看他和某种需要是否完美契合。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种生活是一种有着正能量的生活,是值得肯定的。但是,这种正能量因着不同的环境会发生变化,主要看它是被人为地加强了,还是被人为地弱化了,其中上层力量和制度建设以及具体的执行尤为重要。

在这样一种特殊体制,特殊要求,特殊集团中,个性和独立的思想是不大受欢迎的。个体的一切都要服从于这个集体,个体的力量是渺小的,个体是微乎其微的。只有团结一致才有战斗力,只有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这是集体的需要,也是一种规律,无可置疑。但是,对于一个有文学理想的人来说,这种封闭的自大的按部就班的生活,无疑是一种煎熬,甚至是一种迫害。它的各种形式和礼仪,它对于个性的抹杀,它的思想的集体一致性,它的行动的整体性,它的无条件的服从,不容辩驳的训斥,它的日复一日的重复,日复一日的对于时间的耗费而无所作为,它的机械的命令,无所不在的束缚,等等,诸如此类,又无从反抗,无法逃避,它在磨练着人的耐性和意志的同时,也在深深地磨损着人的生命,沙化着人的心灵,消靡着人的活力,放纵着集体无意识的泛滥,扼杀着人的宝贵的个性和鲜活的思想。一个醉心于文学创造的人,在这种环境下,是格格不入的,是无法生存的,只有放弃自己的理想,或者只能生存在夹缝里,沦为一个可怜而不自知的随波逐流者。这是尴尬的,也是无奈的,更是悲哀的。

有一些幸运儿,一进入这个集体,就是被作为一种特殊人才而对待的,一开始便具备了起飞的条件,享受到各种待遇和关照,前述的那种生活,对于他们来讲,是一种需要时的随机体验,他们以这样一种心态进入其中,与那些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因而对于这种生活的抒写和反映,很难不流于表面和肤浅。但是,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优势,良好的环境加上天赋的才华和文学写作的惯性积累,假以时日,他们也会做出一些成绩,拿出一些成果的。还有一种就是完全从基层起步,凭着自己的爱好和信念,坚持不懈追求自己的文学理想,从一开始时就将这种夹缝里的生存机会利用到极致,把自己的才华发挥到极致,取得卓然的成就,造成一定的影响,被上层文学人士或机构所关注,从而摆脱这么一种刻板机械而又时刻都在忙碌的生活,进入一种宽松自由的文学创作环境,那么,实在是造化的恩赐。这是最为理想的一种结果和状态。这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奋斗而改变境遇的一种情况。这种起步于基层又能攀登至顶峰的情况不是没有,但为数不多。正因如此,这样一人的困境是最为普遍的,也是最难克服和突破的,是最值得关注的。很多人因为环境的艰难和条件的不具备,慢慢放弃了自己的文学理想,放弃了对于文学的追求,泯然众人,“沦落”为一个忙于日常事务的庸常之辈,追求着一种世俗的名利地位,甚而至于为了谋得一个位子,争得一点利益,处心积虑勾心斗角使出种种手段。实在是令人不齿又扼腕痛惜。因此,在这样一个集团里,他们的成长需要一种良好的环境和合适的土壤,需要理解、支持和扶助多年来,以切身之体验,深切感到,在这样一个集体中,热爱文学是不合时宜的,这极少的一部分人实在是另类的一群人,尴尬的一群人,孤独的一群人,是入不了高层领导的法眼的。这些人要想得到承认,争得一席之地,需要牺牲,需要更多的坚持和努力,需要从别处突围。

处身其中,我即便是一头豹子,一头亟待突围的豹子,也不过是微小的孤独的一个个体。对于文学理想的追求,只能在繁杂的事务和紧张的工作节奏中,在隐忍中,抽身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凭借着多年来心底积存的对于文学的朴素的情感和难得的自觉,去作一些单薄的挣扎,拾取几枚阳光的碎片,赢得少许的安慰和荣光。

但是,反观自我,我得承认,我一直对文学、对诗歌三心二意。在诗歌面前,我是一个没有责任的人,是一个朝秦暮楚者。我日日奔忙,沉醉在职业深处。无奈地把时间撕成一条条一片片,分配给开会、学习、教育、训练、谈心等等事务。而在少得可怜的业余时间,我丢弃了书本,丢掉了对于文学经典的那份沉迷,放下了那杆任意挥洒的笔,埋头钻进了围棋的黑白世界,在现实和网络中,手持一团黑子和一团白子,杀得难解难分,乐此不疲。

因此,我觉得我是黑暗的,我的内心是黑暗的。我在一种借口的支持下,日渐堕落。我曾写了一首诗《我喜欢黑暗》。我是真的喜欢黑暗吗?我为什么要喜欢黑暗?有谁曾经喜欢过黑暗?

是的,我自己就是黑暗的。我的黑暗是我自己带来的,自己制造的。怨不得别人。可是没有谁真正喜欢黑暗。没有谁真正喜欢被黑暗所笼罩,不见天日。

从现实生存的层面看,从军的经历暂时挽救了我;但从长远看,主要从文学的层面看,对我是一种深入心灵的伤害。这种严格约束人的身体、精神乃至灵魂的职业,与诗人天生崇尚自由、旷放无羁的追求是天然相悖的,是不可解的一对矛盾。它对于心灵的侵蚀,对于精神的磨损,犹如钝刀子割肉,犹如温水煮青蛙,让你痛苦莫名,让你日渐麻木、消沉,甚至颓废,而不自知。甚而至于在庸常的忙碌中沾沾自喜,上演着一幕幕惨烈的精神自戕的悲剧。从理论上讲,经历是一笔财富。或许,这种财富会在日后显现出它的价值,但在这里,它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与此无关。从政治上讲,从军是保家卫国,为人民服务,这当然是不错的,但这又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也与此无关。

而且这种伤害,这条自己选择的道路,一直延续了20年。最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这片高原戈壁,奉献给了祖国的国防和军队建设事业。这当然很伟大,很光荣。但对于我来说,对于一个热爱文学且又处在一个不支持文学的环境中的人来说,这又是不可思议的。这当然有生活的种种无奈和客观条件的深层制约。但是,在我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是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看来,我一直在时光的表面随波逐流,没有自省,没有觉悟。没有及时地对于一种错误的生活道路纠偏。当然,这也只是表面的一种分析,其实,我是有过自省的。每每在年头岁尾的日记里,总要发一番感叹,自责、愧疚一阵子,同时制定一些计划,树立一种虚妄的雄心。但一阵子过后,生活的车轮咿呀前行,被一种惯性带入到一种重复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中,仍然没有大的改变。这说明并没有真正地从灵魂深处醒悟过来,这里面有强大的惯性的力量,惰性的因素,最终是缺乏实际的行动,缺乏革命的决心。这何尝不是一场革命?对于我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

煎熬、忍耐、挣扎,这是我,一头被囚禁的豹子,不为人知的内在的隐秘的心灵图景。它秘密上演了20年。我几乎已经被那种强大的惯性所同化,所俘虏了。好在,我多年荒废文学的愧疚和不甘,我内心对于文学的虔诚的热爱的根还在。我不能再放过自己,是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我是不够狠,我要开始行动,真正的行动。哪怕,在现实中日益沦陷,也要在心灵上站立起来,在精神上强大起来,把这样一场革命进行到底,让这一场风暴,一直不停地刮下去,深刻地刮下去,刮去厚厚的浮着的沙尘,见出文学的骨头,见出诗歌深埋的心。

20年的煎熬,该是反哺的时候了。虽然时光难以追回,虽然“90”后的小将们已如雨后春笋般地遍地生长,然而命运如此,无需抱怨,也再无任何借口。未来还有更长的时光。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我是迟缓的觉醒者,相信大片的光阴像上天派来的天使,会插一双翅膀在我的身上。抖落那层黑暗的盔甲,振翅高飞。

杜甫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已下狠心戒掉伴随我从军之路多年的围棋,曾经给予我无数快乐的围棋,告别那个黑白厮杀的世界,对于这一点,我真的有些佩服自己,这是不容易的,我甚至为自己所感动。这是一个良好的起点,是我的狠心的初步显现。我要重新捡起那支几乎秃了的笔,描绘这个丰富的世界,书写我内心辽阔的山河。黑暗的我,一头觉醒的豹子,将不会在黑暗里沉默太久,他将重新返回自由的山林,向着世界发出自己独有的咆哮。晨光照临的时刻,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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