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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大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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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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拗笋的往事

初夏,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携带着大风大雨,自北而下,席卷了祖国大江南北。我的家乡也不例外,受到严重的侵扰,连日的暴雨,打破“五·一”远足的计划,只好宅家诵读唐诗。

无意间,一首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大作——《食笋》,映入我的眼帘。出于好奇,便认真地品读着,诗曰:“此州乃竹乡,春笋满山谷。山夫折盈抱,抱来早市鬻。物以多为贱,双钱易一束。置之炊甑中,与饭同时熟。紫箨坼故锦,素肌掰新玉。每日遂加餐,经时不思肉。久为京洛客,此味常不足。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从诗中我们可以知道,竹笋很便宜,两个铜钱就可以买一捆,而且是与饭同时蒸食的,并说他很喜欢吃,对肉食倒无所谓了,并劝人们别错过了吃笋的季节。

我的家乡虽不是竹乡,但山上长满花竹、紫竹、石竹、金竹、苦竹等几十种野竹子。一旦到了清明前后,山山岭岭,小竹笋就像破土的秧苗,一根根地从土壤中迫不及待地探出尖尖的小脑袋,吸吮着春夏的阳光雨露,生机勃勃地生长着。

“无数春笋满林生。”每每天气阴晴,便有爱竹笋的人们,有的骑着“电毛驴”;有的开着小汽车,一拨一拨地来到山里踏青、赏春、拗笋等。此情此景,不禁勾起对幼年拗笋往事的回忆。

记得70年代初,村里的男男女女都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家中有特殊情况,队长才允许请假的,特别是春播农忙季节,队长更是不肯准假。家中的三餐主食只有地瓜米,下饭也只是一些“腌虾苗”“腌根”(幼小带鱼腌制品)、一大碗虾皮汤,村里能有“腌根”的没有几家,那可算是大富人家啦。

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为了解决家中菜肴问题,每逢下雨天,无法出工劳动之际。大人们便会到山上去拗一些野笋回家,炒酸菜或拌咸芥菜,便成了每家每户餐桌上的主打菜品。

而我家兄妹多,即使还未满十四岁的大哥、二哥也参加队里生产劳动,劳不抵债,年终分红年年“超支”,粮食被扣,无法领回。而家里所拥有的自留地,只能种一些地瓜(甘薯)来当救济粮之用,岂敢拿去种菜。村里即使有溪滩、荒山、坡地等,那一切的土地都归属集体所有,谁要是去垦一小块山坡地种植蔬菜等,就会被戴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高帽,大会小会都得挨批评,认错态度不好者,说不准还得要接受劳动改造。

我爸妈虽是个老实人,但也很机灵。爸爸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了,跑到山上竹林边等候,待到晨晖露白,借着微光,就在竹林里找笋,不管长与短的,大的小的全被拗下,而后又匆匆赶回参加生产队劳动。而我们三个比较小的无法参加生产队劳动赚工分的,只好宅在家中,将爸爸拗回来的竹笋剥壳。

妈妈回家做饭时,只要将白嫩嫩的笋,和地瓜米一起放到锅里开水中,滚烫一两分钟后,将水沥干,而后竹笋再放到饭边,盖好锅盖,用猛火烧,待锅盖边大气冒出时,马上将灶中火熄灭,再给它焖上十分钟左右,竹笋就可起锅装碗,在笋上浇上一些“虾苗汤”,一碗香甜可口的野山笋,端上桌就成了我家餐桌上下饭的唯一的美食菜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爸爸山上的掰笋的事,也被其他人仿效,拗的人多了,往后所拗的笋自然就少了。家中餐桌中的菜肴也越来越少了,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日,妈妈急中生智向队长申请去讨猪食,当时队里办了一个猪场,不仅养了10多只肉猪,还养了3头母猪,队里有个比较人文的规定,家里小孩小的,妇女不要去远道讨猪食,而讨猪食一般要到二三十华里的东谷山采割野山藤。

东谷山是一片大山,被定为县级林场,面积有大几万公顷,山上有大几千亩的野竹林,竹子每年要砍伐一次,竹子销往温州一带,可为林场创收不少资金。于是,有专人看管的,不许民众进入,怕竹笋被偷拗了,但集体讨猪食的人除外,可进入林区,但出来都得检查,要是被查到有竹笋,不仅没收猪食,还得游村喊“封山育竹,切莫拗笋”的广告词,一周时间。

那时,村里的妇女跑到大老远的东谷山讨猪食,其目的不言而喻,其一,山里野山藤多,容易完成任务;其二,顺便掰一些野山笋,为餐桌增添菜品。每每进山割野藤时,妈妈、婶婶们也会掰些野山笋。她们化整为零,将每根笋去壳后,折成小片,用装午饭团的布袋子装好,捆绑在野藤中间,检查的人,只看一捆藤的头部和尾部,没有笋的踪迹,就放行了。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听说有人为了打虎猫,夜晚在竹林里安放了“猫炮”(用大泥鳅皮肉包扎起来炸虎猫的土炮)。白天忘记收回,有一人进入竹林里,不小心踩上“猫炮”,双脚被炸伤。从此,村里人再也不敢去东谷山讨猪食了。

爸妈拗野笋的途径,都被堵死了,餐桌上的美食菜肴没了。我们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为了替爸妈分忧,比我大四岁的姐姐,拉着我的手,在耳边悄悄地说:“我们去山上拗野笋”。我二话没说,点点头表示同意。

从此,拗野笋的活儿自然落到了我们姐弟的身上。要是遇上星期天,就拉伙结伴,各自穿上破旧的衣服,穿上不易被竹签刺破的厚底布鞋,戴一顶旧的草帽,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提着竹篮和袋子,唱着“野山林,竹排排,农家孩童拗笋来。左手拔,右手拗,装满一袋又一袋。剥笋壳,露玉白,又为餐桌添新菜。”三五成群地钻入竹林中去拗笋。

俚语说:“吃笋容易,拗笋艰难。”拗笋,其实也是一门苦差事。每一次上山,虽然能拗得个篮满袋盈,但是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挂彩”。那些嫩而肥且满身金黄的石竹笋和褐色花竹笋,偏爱长在荆棘丛生的地方,好像要寻得蓬蓬荆棘的保护。但我们还是执着地钻入刺蓬,将那些粗壮水嫩的竹笋采摘,而手被划破,脸被划伤便是常事。

在拗笋的过程中,也有偶发一些意外事件。记得一次在北山岩壁间拗石笋时,猫着腰钻进竹篷窠,像老鹰捕猎物一样,在竹篷窠里四下寻觅。头发被竹枝扯得蓬乱,衣服被荆棘挂破,手脚被划出一道道血痕,渗着血,这些全然不顾,心目中只有“猎物”。

竹林里雾气氤氲,露珠儿顺着竹叶滴落到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岩壁四周弥漫着舒爽的清凉。我俯下身子,仔细地扒开竹丛中的枯草,认真地搜寻着……终于在石缝中,看到了数十根毛耸耸的石笋。全身包裹着黄褐色的笋箨,笋尖上顶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嫩黄的笋衣上还沾着几粒新鲜的黄泥,挺挺的身躯,宛如整装待发的火箭,傲视苍穹,我高兴地将它们掰下。

当我去掰到第六根笋时,发现竹枝上,挂着一条拇指大的青竹丝蛇,正扭动着颈部,似乎准备攻击我。吓得我连滚带爬,从崖壁上摔下来。幸好被山崖间几株野藤缠住,挂在半崖间,在同伴们全力解救下,终于脱险。庆幸的是没有落入乱石中,否则,不是头破就是骨折,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我们每次进山,都是收获满篮满袋的笋。爸妈们都会按时地来帮助提回家中,当我们看到堆成小土堆似的笋,高兴地露出喜悦的笑脸,那种收获成功的心情无法言表。

“一箩笋子三箩壳,有人拗笋没人剥。”吃过晚饭,一家人又围在煤油灯下,开始漫长地剥笋的活儿,一般要到晚上十一二点钟才能完成任务。然而爸妈更累,她们还得将剥好的笋,先将它切好放入热锅里煮到半熟时盛起来,否则,笋会失水老化,就没有鲜美清香的味道了。还有一部分,爸妈们将它焯水,用食盐腌制在坛罐里或晒成笋干,待到笋季过后及过节时食用。

每当想起儿时拗笋的往事,似乎就在昨天,拗笋时的艰辛,剥笋时的劳累,吃笋时的香甜……现已汇成沉甸甸的乡愁,它已烙进大脑的深处,让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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