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4年春天,在我两个前同事的介绍下,我认识了我的先生伟。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同事的宿舍里,聊得特别投机。那是一个文学很流行的时代,当时有一篇小说叫《高山下的花环》,写的是对越反击战的故事,写得非常感人。仅就这部小说,我们就聊了许久。因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接下来的交往,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头几次交往,伟就向我讲了他父母的情况,他父亲在一个镇上当会计,母亲是镇上的小学老师。提到他母亲,伟似乎有讲不完的话:“我妈他们有5姊妹,我妈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我舅舅最小。”
“妈小的时候,一心想读书,我嫁嫁不同意她读书,说:女娃子,读什么书呀!你是老大,你上学了,谁给家里干活?弟弟妹妹谁帮着带?但我妈执意要上学,她说:我不要家里出一分钱的学费,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放学后再帮家里干活!所幸,嫁公爷爷支持我妈上学。我妈在学校帮老师洗衣服,利用课余时间打猪草卖钱,那个时候的钱很值钱,一背蒌猪草卖两分钱,就这样自己挣足了学费。”
“阿姨好有主见,好有见识啊!那么小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佩服地说。
伟说: “是啊!后来,我妈考上了师范。师范是不交学费的,但伙食费得自己挣,我妈又利用课余时间在周边找事情做,挣点钱供自己生活。”伟的语气里透出对他母亲的钦佩。
“阿姨真不简单!又能吃苦!”我说。
伟是个很会“粉白”(聊天)的人,说到有趣处,禁不住声音就放大了。
见我听得津津有味,伟停顿了几秒钟,又接着说:“幸亏我妈有远见啰,她师范毕业后成了公立教师,每月固定发工资,一下子改变了家庭经济情况,家里用钱几乎全靠他了,没油没盐或缺东少西了,就让我姨或者舅舅去找我妈拿点钱用。妈给家里做的贡献很大。长姐如母,我舅舅上学,我妈也管了很多。我记得我好几岁了,每次吃饭时,我和舅舅两个总是抢着吃,我舅舅只大我5岁,哈哈!”伟讲得绘声绘色。
在后来与伟的交往中,我还了解到,他母亲在工作上也是出了名的优秀。她有小教高级职称,获得过很多种荣誉。她当老师特别有意思:她对工作非常认真负责,对学生从不吼骂,但她很多时候表情严肃,不怒自威(其实很多当大领导的都有这种特点,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学生们对她是又敬又怕,所以,不敢不好好学习。每年,她班上学生的数学成绩都是最好的,家长们都很感激她,经常有学生的家长非要请她去家里吃饭。那些在别的老师手下调皮捣蛋的学生,在她手下都比较乖。这些调皮的学生当时不觉得,可长大后,见到阿姨,都会亲热地称呼她秦老师,一个劲地感谢阿姨当年对他们严格要求。
听了伟的讲述,我虽没见到阿姨,但心里已对她充满了敬佩!
我和伟交往的事,他在榔坪工作生活的父母很快就知道了。暑假,伟回榔坪,把我的照片给他家人看了。伟说:她的身体不好。他妈妈说:“我看她身体很好嘛!”
当然,我是听伟告诉我的。因为那时我正值青春,脸上还有婴儿肥,看起来健康,阳光,朝气。
不久后的一天,他父亲到县城开会,住在县招待所。晚上,我和伟一起去看望他父亲。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位约50出头的长者,他略显方形的脸,略有点圆的鼻头,壮实的身材,满面笑容。我也笑着叫了一声:“伯伯好!”伯伯连声说:“好,好。”伯伯高兴地把我们让进屋。我和伟在床上坐下,他坐在靠墙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和我们聊天。我家的情况,伟的父母已听伟说过,所以伯伯关心地问我父母身体还好不好。我也问候他们,又谈到了他的工作,来县里开什么会等等。
伯伯回椰坪后,自然对我有誉美之语。他性格开朗活跃,说话幽默风趣,平时粉起白来(聊天),说到兴奋时就忍不住会应用夸张的艺术手法。所以,他回榔坪后,描述我时也用了夸张的手法。原话就不用说了,反正我没亲耳听到,是后来听伟的母亲偶尔一次聊天中,当笑话讲,我才知道的。
那时,伟在县一中当老师,他有意想把父母调到县城来工作。我想起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说起过,县审计局差人,伟的爸爸正好是会计,很合适。伟听我说了情况,马上就去跑这事。一是机缘,二是伟办事得力,三是他父亲命好,很快他父亲就从榔坪调到了县城审计局工作,并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带院子的房子。
伯伯调县城后约大半年时间,伟的母亲就调到县城来了。搬家到县城时,我第一次见到伟的母亲。她身高大约1.52米左右,不胖不瘦,略带点鹅蛋型的脸庞,挺直而又秀气的鼻子,一笑起来,显得热情又亲切。
我和阿姨的第一次见面,没有俗套的仪式感,非常自然。我本就单纯,当时甚至可以用尚带些天真来形容,所以,我在心态上是无拘无束的,表现出来应该是大方而又有礼吧。阿姨则亲切又随和。因为是他们从榔坪搬家下来,我也过去帮着收拾,我们就这样开始了一场至今已长达30多年的缘份。
我帮着布置,擦拭家具。在收拾院子时,我扫着地,阿姨在拉一根绳子好晾衣服。她一边系绳子,一边笑着和我聊天,她说:“我们一家人都对人很真诚,奈不何客套,奈不何虚情假意。” 我说:“阿姨,我己经感觉到了。我也是这样。”
我们聊得很投机。
那天,阿姨留我住在他们家。晚上我和阿姨睡一张床,我们一人睡一头。那时是冬天,她在被子里抱着我的脚捂着,又轻轻摸着我的脚后跟,一种温暖直传进我心里。
下一个休息日,阿姨让伟用自行车驮我去他家吃饭。饭后,阿姨从里间拿出一双毛线袜子,笑意吟吟地递给我说:“东方,我给你织了一双毛线袜子,我那天摸你的脚,你脚后跟都有冻疮了。”
那毛线看得出是拆的旧毛衣的线,这一方面可看出,阿姨没把我当外人,也可看出阿姨是很俭朴的人。我接过袜子,心里特别感动,说实话,我自己的母亲都没得这么心细。我抚摸着毛线袜,袜子上似乎还带着阿姨的体温。那一刻,一种叫爱的感觉和情感,在我心底缓缓升起,蔓延开来,暖暖的。我笑着说:“太谢谢阿姨了。其实,我的脚不是冻的,是穿鞋磨的。”
那时我在医院工作,阿姨偶尔也去我的单身宿舍。有一次,阿姨见我床头架上搭着牛仔裤和几件衣服,她发现是没洗的,就非要拿回家替我洗,我坚决不让。我说:“怎么好意思让您给我洗衣服呢?这些衣服暂时还不用洗,还可以穿。”
阿姨说:“我们那边有洗衣机,洗起来简单些。”
我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自己洗。”
但最后阿姨还是带走了我的衣服。她说:“我又不用手洗,机洗还不简单!”过了几天,她让伟过来时,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捎给了我。
不久,我回父母家,我对母亲说:阿姨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母亲听我讲了以上细节,又听我讲阿姨时的语气,母亲半开笑地说:好啊,我都有些吃醋了。
第二年农历二月,乍暖还寒时候,阿姨过生日。那时还穿袄子,阿姨穿的袄子外面罩着一件布衫。那个年代,她那个年纪的人都兴这么穿。我特意去一家商场买了一件蓝色细碎点花的外衣,是传统衣领,正前面有5个盘扣,正适合她罩在袄子外面穿。我送给阿姨,阿姨微笑着说:“我有衣服穿啊,你不消给我买得,以后可别再给我买东西了!”
1988年夏秋之交时,我和伟经过4年恋爱,终于结婚了。从此,我尊敬地改口叫阿姨为“妈”
二
1989年秋,我怀孕了,孕期相当不顺利,开始是严重的妊娠反应,呕吐不止,吐到苦胆水都吐出来了,不能吃任何东西,闻到油烟就要吐,住医院输液了一段时期。妊娠7个多月时,又因前置胎盘发生大出血,上厕所时突发,血的流量和速度像拉尿一样。因前置胎盘出血是不疼的,很多孕妇前置胎盘大出血发生在夜晚,很容易流血休克致死。所幸,我当时出血发生在白天,马上就住院,输液止血给氧,近乎于抢救。出院后就一直住在婆妈家休养。
那时妈在城关郊外的花坪小学当老师。他很快学会了骑自行车。骑车去学校约需15-20分钟,每天早晨7点多就得出门,下午傍晚才能进门,很辛苦。
离预产期还差一个多星期时,我肚子疼得很,妈说:“那是快生了!赶快去医院。”当时我丈夫伟正在武汉上研究生,本打算提前几天回家,结果还是没赶上。妈连忙给邻居朱洪说了。邻居朱洪和孔春两口子都跟我妈关系非常好。朱洪不知从哪里找了一辆车,他陪着妈送我去医院。感谢朱洪,我到现在记他们家这个情份。
我很快就上了产床。妈在产房门外焦急不安地守着,期待着孙辈快快出生,好让我少受点苦。她说过:人生人,赫死人(吓死人)。听我喊叫,她想进产房给我安慰,给我打气,可医生不会让她进。我没想到,做为女人,我人生最重要的关头,丈夫没能赶回陪伴我,(那时交通不方便,他第二天才赶回家)却是婆妈一直陪伴我左右。
躺在产床上的我,确实很痛苦。我医院的一个同事站在我的旁边,紧握着我的手给我打气,并时不时地报告“消息”:“快了快了,娃娃马上就要出来了,坚持,再坚持一小会。” 折腾了几个小时, 终于,女儿出生了!医生为了让女儿尽快呼吸到人间的第一口氧气,把她倒提着在她的脚板上拍打了几下,女儿“哇”的一声响亮地哭了,宣告她降临人间。
妈在门外听见孩子哭,知道大人孩子都平安,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坐月子一直是在婆妈家里,因为我父母都离得非常远,也在上班,无法来帮忙照顾我。所以照顾我的重任几乎主要落在我婆妈的肩上。她买鱼买鸡,忙前忙后,熬鸡汤煮鱼汤我喝。由于营养好,月子里我的奶水很多,孩子根本吃不完。
那时妈还在上班,所以照顾我坐月子的事儿都是妈兼着做。
几年后,她退休了。她是个很勤劳的人,闲不住,于是开荒了一块田,种起了菜。自己吃不完,还给邻居们送菜。
虽然我和伟后来远到外地去工作,但我们和公婆相处的时间,还是非常多的,因为他们退休后,我们经常会把他们接来和我们同住一段时间,每次住的时间都有几个月。我在《警笛》工作期间,单位把发行到地县级公安部门的杂志打包工作,分配给了编辑部的每个人,这样也是让每个人增加一份额外收入。每次,只要我妈在武汉,都会去给我帮忙,她干活很认真,很坚持。倒是伟,干不了几分钟,就坐到一边去阅览杂志去了。
我妈很节俭,而且非常聪明,有一双巧手。她常常能把我们认为是废物的东西变废为宝,例如,她常常叫我把用坏的拖把的木杆子留着,她会用我们穿的不要的衣服剪成条,自己扎成拖把,比外面买的都还要好用。再比如:伟的格花睡裤不想要了,经妈一改,成了我公公的一条在家穿的休闲家居裤,还很好看。
妈的心很细,特别会关心人,特别有爱心,对她所爱的人,总是体贴入微。我公公晚年得了糖尿病,她听人说煮米时把米汤滤出后再蒸饭,会减少很多糖分,于是长期坚持。公公有时胃肠容易胀气。我们老家的人都爱吃懒豆腐,就是把黄豆泡涨后,磨粉碎,加水煮开,里边下点叶子菜。很清淡,很好喝。婆妈听说豆渣易着气,就一直坚持把豆渣过滤出来,一点儿也不嫌麻烦。
妈很坚强。她60岁那年,得了甲状腺瘤,据说是恶性的。我们把他接到武汉,请秦尚振大夫帮忙找医生做了手术。她的甲状腺被摘掉了,侧颈上挖了一个大坑,出院后好多天还是非常疼,但她一直坚持,一直忍着。看见她这么痛,我和女儿(当时己9岁)在里屋跪在观音菩萨塑像前,虔诚地求菩萨保佑女儿的奶奶疼痛减轻,手术不要有什么问题,癌细胞不要转移。所幸,妈后来康复得很好,20多年过去了,没有任何复发迹象。
妈是我们家心理素质最好的人,遇到大事很冷静,有主张。比如,有一次,我公公身体不舒服。到医院门诊输液。他突然喊心慌难受,张大嘴急促地哈气,好像快不行了,把医生也吓着了。因刚查过心脏,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医生怀疑他是肺栓塞。医生神色凝重又急切地跟我丈夫说:“立即转大医院,马上让120送别的医院,咱这里治不了。不要让你母亲知道,怕她承受不住。”
肺栓塞是很严重的病,如栓塞到肺上较大的血管,会很快要了命。伟打电话告诉我,我一下子就慌得六神无主,脑子里麻麻乱,心咚咚乱跳。但我必须平静下来,所以我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过了好几分钟,我大脑的思路才清晰了些,赶紧收拾了公公的常用必服药。怕要住院,又收拾了一些必备生活用品。等我急急地赶到那家医院时,公公己平静下来。原来,他不是肺栓塞,是焦虑症发了。事后,妈对公公说:“我一点都不紧张,在120救护车上,医生都比我紧张,我还安慰他们。要是我出了你这样的事儿,那你当时就会吓晕死过去。” 确实,公公心理承受力很差,我和伟也远远赶不上妈。
妈心地善良,爱交朋友,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几个铁朋友。她年轻时的铁朋友,都和她保持了一生的友谊。其中有一个我们喊金芝姨妈,60多岁时因摔了一跤,颅内出血去世了。她生前,姨爹没做过饭,也无亲生儿女。姨妈去世后,姨爹的生活状态一落千丈,孤苦伶仃,日常饮食之窘境可想而知。我妈觉得他很可怜,知道他爱吃米酒,就买了三斤糯米,做成甜米酒给他送去。姨爹又高兴又很感动,后来就经常买米送到我妈家,妈就帮她做好米酒送去。现在,姨爹也早已不在了。
2000年,我们迁居到北京。虽然离得远了些,但现代交通很方便,所以每隔一年,两位老人都会来北京,每次都和我们同住几个月。一家三代五口人,相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由于我妈有那一身的优点,几十年来,我和她从来没有像有些人家那样,婆媳之间闹矛盾,吵架,弄得像仇人似的,我们之间总是相处和谐愉快。有了时间,我们一起到北京的一些旅游景点到处游玩,如颐和园,长城,天安门广场,奥运村等。在他们70岁左右时,有一次他们来北京小住,我私下跟丈夫说:“爸妈还没坐过飞机,趁他们还走得动,我们请他们坐一回飞机,出去玩一趟吧。” 因为我的奶奶在上世纪80年代初,我爸爸就买了机票,我们一家5人从天津坐飞机到北京,连起飞到降落只用了20多分钟。然后带着我奶奶在北京玩了一圈。当时平民百姓基本上没有谁能坐飞机的,我父亲就是想让我奶奶有生之年体验一次坐飞机的感觉。因此,我也就有这个提议,伟当然很赞成。我们把想法跟两位老人一说,他们也很高兴。最后大家商量后,决定到大连去玩一趟,让俩老看看海。
我妈还是有些顾虑,因为她偶尔会有晕的毛病。我说:“妈,不要紧的,您带上治晕病的药,如果不行就吃点药,飞机上很平稳,没事的。”
在北京首都机场候机时,伟用摄相机给父母录相,还像记者采访似的让两位老人谈谈心情。我公婆都是口才极好的人,出口成章。妈笑看着摄相机,讲了一些话,她的最后一句,我至今记得特别清楚:‘感谢儿子媳妇的一片孝心,让我们坐飞机到大连去玩,我们很开心!”她神采奕奕,看起来很年轻,根本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
上飞机后,我对妈说:“您坐窗子边上,好看飞机外面的风景。天上的云有时候会变换各种各样的色彩和形状,有时像云海,太阳照在白云上,好壮美,有时云又像各种变幻的山峰……各种各样,特别好看。”于是,妈就坐到窗子边上,欣赏窗外天空的景色。
那一次两位老人游玩了大连市,看到了大海,还看到了停泊在大连海上的航空母舰辽宁舰。
我的身体素质比较偏弱,随着年龄渐长,我患上了顽固的腰疼病,不能有一点点累,不能走远,不能受寒受风受潮,疼得重的时候很影响正常生活,而且在长达十来年中,没弄清是什么病,到底是腰里面的什么组织或器官在疼痛?因为拍片没看出腰椎间盘有明显问题。花了很多年才渐渐弄明白,我是腰部肌筋膜炎以及脊柱上的各种韧带有无菌性炎症,这是做cT拍不出来的。中医说,病根还是肾虚,特别是肾精亏虚,导致精力严重不足,易疲劳,腰失去濡养,导致腰上出现各种病。
但是,每次公婆到北京来住一段时间,我的腰疼病就会减轻许多或有些缓解。我想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我妈勤快,闲不住,每顿要做几个什么菜,她都提前准备好,我和伟只负责炒莱,妈也常常做她比较擅长的菜,或者做适合她口味的菜。这样一来,我在厨房劳作的时间就少了许多,整个身体的精力和腰部都得到了一定的休息和养护。除了上面这个原因,我甚至认为,我妈是个福星,她到我们身边,帮我们镇了邪。
我内心非常感谢妈妈,就想要表达我的心意,可他们什么也不缺。怎么办呢?有一次,俩老在北京过年,不久,她的生日到来了,刚好四川攀枝花中学的余老师要为他们班创作一首班歌,通过朋友找到我,请我谱曲,事后付给我600元辛苦费,那个时候的600元,还不算太少。我给了妈300元,作为她过生日时我的一点点心意。妈开始还不要,我告诉她这钱的来历,我说让她分享我的喜悦,她才收下了。
还有一次,伟要回长阳去看望父母,我因为腰疼,回去不了。刚好我收到1000元稿费,我就用信封装好,让伟把我的心意带给爸妈。妈收到后,打电话给我说:“我们钱夠用,你们不用给我们钱啊!”
是的,我公婆的退休金不算低,啥也不缺,但这是我做儿媳的心,意义又不同。我说:“我知道您们有钱用,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是我写稿挣的钱。”妈听了很高兴。我知道,她不是在乎这区区一点点钱,而是在乎我的心意,也是为我能写稿挣钱而高兴。
三
公婆年纪渐渐大了,关于他们的养老也是亟待解决的问题。2011年左右,我们在北京北郊给他们买了一套190平米的房子,上下两层,带楼梯。当时我们把家里的现金全部取出来还差几万元。于是又用我的稿费补上了7万元。说到稿费,是当年我跟伟说,想把我的稿费单独存起来,好看看我到底写稿能挣多少钱,伟也很赞成。想不到,关键时刻还能发挥作用。
我们买的是期房,一拖就是好几年都没交房。伟打算让父母提前到北京来生活。于是,我们在新房的小区附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2015年国庆节后,公婆被正式接到北京生活。
大约半年后,我们买的房子交房了,要装修。伟是做招投标培训工作的,基本上都是“空中飞人”,大多数时侯都在外地讲课,所以装修的很多事我必须承担起来。装修过程中一会儿这个事情要定,一会那个东西要买,例如仅一个楼梯,就涉及选什么颜色,样式,材质,楼梯的坡度怎样,选哪个厂家,还要比价和谈价;再比如有两面墙要贴画,需要到处找适合的画,包括色彩图案要漂亮,像素要高,选好画后,还要找地方放大和打印出来,等等。我很希望两个老人能住上漂亮又舒适的房子,让他们有一种享受感,有一种幸福感,所以装修过程中的细节我都比较精心,要求也很高。
公婆住的地方离新房很近,所以,我每次到新房,妈都会让我去她家吃饭。平时,两位老人吃得很简单,但我们去吃饭,她总是会做好吃的东西。妈的爱往往都是在行动中,她不怎么用语言表达的,但有一次,我说:妈您又做了好吃的啦!妈笑着用轻松的语气说:“这段时间,你们操心装修房子,辛苦哒!”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感动,但我什么也没说。我跟妈是一样的,不怎么会当面用语言表达情感,但我其实对别人给我的爱,对我的好是非常敏感的,一丝一毫,我都能感知并记住。
房子装修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的腰疼病发了,而且很重。很快,他们要搬进新房,搬家时我也过去了,我试图帮忙拿点东西。但妈拦住我说:“不要你做,什么都不要你拿,你在床上躺着去。”
就这样,公婆来北京1年后搬进了新房。不久,妈迎来了她搬进新房后的第一个生日。刚好那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投资理财项目,赚了钱。我用红包装了1000元钱,送给妈。我说是我投资赚的钱,妈很高兴。
那一次我腰疼持续的时间很长,整整一年多,将近两年。其中还住了两次医院,做理疗,热疗等等。妈还让伟开车,一起到医院看我,并送给我钱。我知道妈是真心,我如果不要,她会生气,于是收下了,但我一直没舍得用,因为是妈给的。
妈到北京来后有很大的变化。伟只要在家,每天都会去父母家吃晚饭 ,伟教会了妈玩微信,教会了妈买东西时用手机支付,还教会了她在手机上看新闻,最近妈又学会了在手机上网购。妈今年己82岁了,去超市购物,能用微信支付,收银员很惊奇地说:“您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能用微信支付,真了不起!”妈听了很开心,她自豪地说:“我还会网购呢!”
她记忆力很好,脑子有时比我还清白,因我睡眠非常不好,有时一晚上要吃三种安眠的药才能睡着,这些药有副作用,让人记忆力减退,脑子有时候糊涂。
妈不仅学习能力强,她的身体也很好,其精力之旺盛,体力之好至少超过我20倍,每天她都忙着做这做那。伟多次说请个保姆或者钟点工,她听了都不高兴,说不需要。
公婆到北京后生活非常愉快。妈搬进新房后,有时出去锻炼。很快,她就交到了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她好朋友的女儿租了一块地,喜欢种菜,经常给妈送蔬菜,这说明了我妈是很有人格魅力的。
妈到北京后,亲戚姊妹朋友们不仅没有疏远,反而联系更加频繁,因为她学会玩微信了,经常打视频通话。她的侄儿侄女小时候,因我妈对他们要求很严,都很怕她,但是长大后都对她很好,也经常打视频电话,给她寄这寄那。和亲戚们跟住在一起没什么区别。
今年夏初,我们决定把我和伟住的房子装修一下,于是暂时和公婆住到一起。我觉得给老人添麻烦了,很不好意思,想在厨房帮忙炒菜,妈一脸严肃地说:“不用你炒菜。”我知道妈的性格,她是说一不二的,我也不能和她犟着来,只好自己找些辅助性的事情做。我知道妈的心意,她是觉得我要有腰疼的病,怕我加重了,她很关心照顾我。我这个身体确实让我着急,今年4月,腰疼加重,又查出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在厨房站的姿式站不到10分钟腰就会疼,若坚持就会更加重,很久不能好转。因此,我在家经常是坐在高凳子上洗菜切菜炒菜,一次也最多炒两个简单的菜,这还是较好的时候。
有一次,妈家来了两个老家的客人,我把高凳子搬过去,想给妈帮帮帮忙,妈不高兴地说:“要你帮个什么忙啊!他们也都晓得你身体不行。”我只好作罢。
这一次要打扰老人几个月,想到妈还要为我们忙碌,我心中特别特别感动和感谢,也非常愧疚不安。
妈的身体状态确实非常好,精力很旺盛,这是我们全家的福气。有一次,我们几个人推着我公公去公园散步,我妈还嫌我走慢了,她走路好快。我走不了多远,腰就不行,就必须坐下歇一大会。我让他们先走,我拿着钥匙,准备提前回去。我往回走了一段路,又坐下休息。不一会儿,他们在大公园里走了一大圈又回来了,赶上我了,我惊讶不己:他们走路怎么这么快!结果他们还反超我,先回了家。妈己80多岁,身体很好,比我强太多了,我觉得很神奇。我既为她高兴,也为我自己着急,可是急也没用。
和妈在一起住的这段时间,我对妈也有新的发现。有一天,我们地下一层的房子不知从哪里流进了很多水,把我们搬家暂放在客厅里的书都泡了一部分。后来才知道,是邻居家水管破了,他们不在这儿住,水淹了他们家,流到门外,再流到我们家。伟不在家,我和妈不停地舀水,好不容易才清理完。
事后,邻居为了表达歉意,买了很多东西送来了。妈坚决不收人家的东西,她说:“出这事又不是你们故意的,你们也不情愿,你还送什么东西给我哟,我们是好邻居,这点事算什么呀!你快提回家,我不会收的!”
我因扫水有点累了,在里屋的床上躺着。听见门外我妈坚决不收人家的东西,推辞着,人家又执意要送,两人说了半天,最后我妈象征性地留下了一串葡萄,又双方互留了电话号。其余的东西都让邻居提回家了。我当时心里有很大的震动!我们的书有一部分被泡了,我还在想,等伟回家了,是不是应该找对门去交涉一下。想不到我婆婆居然能这样大度地处理这个事情。
果然,晚上伟回到家,知道了这个事,他说应该去找对门交涉,毕竟我们的书被泡了一部分。妈说:“对门相处的邻居,有多大个事哦,值得闹得不愉快,拿到乖人不晓得做!”
从这件事,我进一步感觉到妈的胸怀和气度,以及做人的智慧。
确实,妈的身上有太多优点值得我们后辈学习,她的刚正,她的坚强,她的善良,她的爱心,她的勤劳,她的节俭,她做人的智慧,等等。我向她学习到不少,内心更对她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爱和感恩!我想起我自己母亲于2017年冬去世,在殡仪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后,伟怜惜地将正在痛哭的我揽入怀,我对他说:“从此后,我们只有一个妈了!”
是的,我很珍惜和妈的今世缘份,也很感谢妈给我那么多的爱和包容!儿媳无能,心中常感内疚!唯愿妈能一直心情愉快,身体健康,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