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很冷,放了寒假的我们,每天被我父亲纠集在一起做家庭作业。直到父亲细细的看过,点了头,我们才象一笼获释的鸡,扑腾着去玩雪。
但是雪很快就化了,那份兴趣也顿然消失。再玩什么呢?日子真是单调乏味的很。幸好隔壁阿叔,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条小狗,又憨又稚的样子,通身雪白,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一只毛茸茸的雪球。阿叔看他十分娇惯,给它在火垅边铺了一个柔软的狗窝,每日用玉米粥和肉汤喂它。时常就见阿叔把它抱在怀里,抚摸着,轻轻的唤它:菊香快长,长大跟我打猎去。
鹏鹏听了暗笑,悄悄问我:“阿叔为什么给它取一个女生的名字?”
“也许有了两个犬子,还想有个犬女吧!”
我用刚刚学到的词说。
鹏鹏闪着大眼,说:“什么犬子犬女,说不定是他早先喜欢的一个女生的名字。”说完,调皮的大笑。阿叔的老二雄哥,听了十分烦恼,抡了胳膊想揍我们。我们一边逃,一边拍着手大笑。雄哥很委屈,跑去告诉忚爸。他爸吼道:“小孩子懂什么,再说,我揍你们!”
有了菊香,也就有了新的节目。我们用布给它做了鞋,不过瘾,鹏鹏想出了个绝招,用酒瓶盖粘在它的脚上,不更好吗?菊香穿上了这样的高级鞋,一走一滑,差点没把我们笑死。
菊香一天一天长大了,雪白的毛变成了油亮亮的黄毛,阳光下像披了一层金光。它身材高大彪悍,样子一点儿也没有菊香这名儿应有的柔弱袅娜,配上阿叔那门板似的身材,油光发亮的肌肉疙瘩,别人说:好一对干将。
菊香很可爱。有时我们故意端了东西,到它面前津津有味地吃给它看,它就端坐于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脑袋一会儿歪向这边,一会歪向那边,像个天真的小孩。如果给它东西吃,它就用前脚给我们作揖。我父亲买回一个收音机,那年月算个稀罕物,我们播放给它听,它听这玩意儿居然讲人话,大为惊嚇,赶紧跑,可又远远的好奇的观望着,不敢走近。我们越发故意拿来嚇它,开心的笑它。
菊香很勇敢,每次阿叔带他出去,回来猎枪上总是挑着野兔野猪什么的,他跟在后面疯疯癫癫的乱跑。回了家,阿叔拍拍它的身子,给它兔肉,它先爬在阿叔身上用嘴和阿叔亲热了一番,然后用口刁了肉,美美的去吃。
每次上学,菊香总要送我们去。它在前面跑一段,见我们太慢,又跑回来拉一拉我们的裤腿,再跑。我们上课,它就安静地去玩,偶尔也躲在门旁边偷偷望我们一眼。由于它爱干净,懂礼貌,所以班主任胡老师不仅不讨厌它,有了空还逗它,让它作揖,敬礼,摇头摆尾。一次,胡老师给了它一块玉米粑粑,它谢过后先不吃,一直把玉米粑粑含回家,让阿叔看过后才吃。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更使菊香美名远扬。那天早上,天上电闪雷鸣,大雨泼水似的下着。菊香像往常一样送我们上学。我们进教室上课,它便在外边走廊坐着。这时,天越来越黑,雨更加疯狂的泼下来,片刻也不肯停歇,我的心不由莫名其妙的紧缩。一会儿,只见菊香很不礼貌的冲进教室,嘴里发出急切的嗯嗯嗯的声音,使劲拉我的裤腿。我尴尬极了,立即小声地制止它:菊香,干什么?上课呢!你不知道?菊香听了,立即放弃了拉我,飞身上了讲台,去拉胡老师的裤腿。它好像有什么急事,“嗯嗯”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急。胡老师只好跟它到了外面,它松了嘴,望着那间及其破旧的教室,狂吠着。胡老师抬头一看,心不由猛地一抽,只见支撑教室的土墙正淌着水,土墙原先的裂缝已侵透了雨水,正在松软,并且不时掉着土块。啊,教室要倒了!胡老师的脸一片惨白,她冲进教室对我们喊:“快点!都出去!都出去!房子要倒了!”
大家又惊又怕,争着往外跑。当最后一个学生刚刚跑出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间危房终于倒塌。
没过两天,一家很有影响的报纸登出了这则新闻,标题是:《学生危房学知识,狗雄险境救孩童!》文中对菊香的机智勇敢,见义勇为的行动,详加描绘和赞美。文章旁边,另有一则编者附记,呼吁全社会都来关心孩子们,给他们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秋天的时候,菊香三四天没回来。阿叔和我们急得不得了。尤其阿叔简直像丢了魂似的,他向着远山使劲的唤着,长长的:“喔……喔……菊香!”长长的声音里显出他的焦急和哀伤。偶尔见极远处跑着一只狗,他都会很兴奋,很紧张的期待着,希望会是菊香。但我们的心总是从热望中降至冰点。菊香,菊香!你会到哪里去呢?
鹏鹏一边抹泪,一边说:“肯定是叫哪个缺德嘴馋的弄死了,吃了它的肉了。”雄哥说:“听说狗在广州可赚大价钱,说不定它被人捉去卖到广州去了。”一想到它可能被杀死,我的心就很难过,我说:“也许是哪个爱才的把它偷去,它不服,被关起来也说不定。”阿叔却黑沉着脸,不说什么,只是偶尔轻轻叹息一声。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我们都以为菊香一定不会再回来了,它一定死了。可是有一天下午,我刚放学,突然看见门前小路上,有一条极狼狈的狗,一步一步很艰难的走过来。走近一看,竟是菊香。我又惊又喜走向它,只见它满身是血和脏水,溃烂的肌肉露在外面,让人心疼又心惊。它“呜呜”地走到我的面前,用嘴很轻柔的亲我,眼角滚出几颗浊泪。细看那只眼睛,很深很深,仿佛冬天的湖泊,写满了沧桑和寒冷。先前的那一种天真和清澈哪里去了?唉,可怜的菊香!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阿叔气急败坏地叫着,他轻柔地给它洗身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婶娘端了肉来,它看了一眼,不吃,只是小声的‘嗯嗯’着,像呜咽。又换饭来,仍然不吃。阿叔把它抱在怀里,轻柔地摸着它的头说:“吃吧,菊香!”那声音好温柔,好爱怜,我从来没听过阿叔这么温柔的语气。
天越来越冷,菊香终于一天天衰竭下去,渐渐的连站也没有力气。在一个黄昏,它像一片秋叶,被风卷走最后一抹气息。
这是阿叔最宠爱的一只狗,也是我们最好的一个朋友。它最后到底经历了什么,至今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