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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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丁光
一
向英接到粤安县环保局局长任命书，心里往下一沉，那可是个烫手山芋，弄不好乌纱帽难保，我在省环保局当个副科长还稳当些。粤安县位于三江口，这十多年来，由于工业迅猛发展，有几千家重污染的企业落户粤安，是个污染重灾区，那里的河被称为“黑龙江”，那里的土壤金属严重超标几十倍，种出来的青菜没人敢吃。然而，粤安连个污水处理厂也没有，环境保护无从谈起。粤安县的人大代表不满环保工作，把环保局长罢免了，请求县政府出面，安排有能力的人来当环保局长。
推开人事处李处长的办公室，粤安县朱县长迎上来，说向科长，你可得到粤安给我救火呀，不然的话，我这个县长恐怕位子难保呀。这些年来，粤安经济发展了，当地人每家每户都有轿车，但是环境也被污染了，现在急需一个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来当环保局长，环境治理成了全县的头等大事。
朱县长，我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恐怕挑不起县环保局长的担子。向英企盼的目光移向李处长，说最好派能力强的人比较合适，全省环保系统人才济济，难道还不能物色一个好的县环保局长来。
李处长拍着向英的肩膀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的了，你年轻，才三十多岁，又是环保专业学士，这种人才打着灯笼也难找哟，你不去，难道还让我这个老头子出马？我再干几年就退休回家抱孙子，我去了粤安还能干出什么花样来。我们张局长也说了，派你去粤安工作，锻炼你的基层工作经验，把粤安的环保问题逐项解决处理好，那里的污染问题也是省环保局的心头大事呀，经常被媒体曝光，每年召开的“两会”，成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提得最多的事。你是我们局长推荐的人选。
朱县长说，向科长，只要你肯当粤安县环保局长，家属的工作由我来安排，只要我能安排的单位，都没问题。向英的妻子阳子只是个中专生，出于对干部职工的照顾，被省环保局招聘为文秘室打字员，工资待遇在局里属于最低的档次。
向英沉思片刻说，朱县长、李处长，既然大家都信任我，那我就到粤安试试吧，家属我就不带了。如果一年后，粤安的环保工作没有起色的话，我自愿辞职。粤安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每年都要跑好几趟，去那里处理一些环保投诉。我认为，粤安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建设污水处理厂，把生活污水集中处理，否则污染问题将更加严重，另外建设环保工业园，把重点污染企业搬进园区，集中处理工业污水，这样才能从源头上控制污染。
朱县长把向英说的话，都记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说向局长的治理思路，我很赞同，我们回去后要尽快实施，看来，粤安的环境治理有希望了。
李处长说，你就尽快上任，粤安人民等着你呢。
向英沉重地点点头。
二
向英走出局长办公室，挂在楼梯口的打卡钟显示九点三十分，办事窗口也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而等着办事的人已排成长龙。向英叫来办公室主任骆川，你把今天迟到的人统计一下，五分钟之后告诉我。好的，我马上去办。骆川应声道。
向局长，共有13人迟到。
有没有出去办事的？
没有。
向英不假思索地说，迟到的人，每人扣五十元，如果每月累计迟到超过三次，包括三次，全局通报批评，并上报市环保局及县领导。
骆川面露为难的神情，说向局长呀，周副局长也迟到了，周副局长是成书记的表弟。周济此前任县财政局的副科长，几个月前才提拔为县环保局副局长，他仗势欺人，经常在办公室里找不到人。
向英斩钉截铁地说，就是我迟到，也照样按照规定处罚，谁也不能搞特殊。如果周副局长不服处罚为难你的话，你就说是我作出的决定。不整顿好机关作风，我们怎么能治理好环境？
周济这个月无故迟到十五次，被全局通报批评，还上报至市环保局和县领导。这下，周副局长坐不住了，他找到成书记，说表哥，那个新来的向英一点面子也不给呀你，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脸，他这招不就是冲着你来的嘛。
成书记一拍办公桌，吼道你给我滚出去，自己做错事还不自觉改正，再这样下去，我把你我个副局长给撤掉。假如全县的干部都像你这样，这个县就完了。
周副局长自讨没趣，脸红耳赤转身离去，拉开办公室门，向英正准备踏进来。
成书记说，向局长，你来得刚好，小周别走，回来。他眼睛盯着周济，你无故上班经常迟到，局里对你作出通报批评的决定是对的，我支持你们这种做法。你以后要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协助好成局长做好环保工作，成局长是专家级的人物，你一定要好好向成局长学习。
成书记语重心长地说，向局长，你在管理上很有一套，科班出身就是不同凡响，以后在工作上、生活上，有需要我这个县委书记出面解决的，你尽管提出来，我一定尽力支持。至于目前我县的环保现状，朱县长已经跟你详细讲过了，我就不想多说了，你们报上来的治理方案我看过了，总的来说不错，治理的路子是对的，希望你们能卓有成效地开展工作，尽快扭转污染严重的局面。
向英说，成书记，我们一定尽力而为，不辜负全县人民的厚望。
周济说，我也当着成书记、向局长的面表个态，以后一定端正工作作风，不做出成绩来决不罢休，像无故迟到这种低级错误绝对不敢再犯了。他满脸虔诚，发自内心要痛改前非。
好，周副局长这样表态，我就有信心了。向英伸出手，紧紧地与周济握手。
三
这天深夜，向英刚刚躺下床，电话就响起来。他单身一人来到粤安县后，就住在县环保局的家属宿舍，本来要分给他三房一厅，但他考虑到局里有个叫胡扬的职工，一家三口挤在一房一厅，就主动把三房一厅让给胡扬一家住。他说一个人住那么阔的房子简直是浪费。向局长，大事不好了，福利纺织厂偷排污水被电视台曝光了，省环保局的人也到场察看呢。电话那头响起周济急促的声音。福利纺织厂是粤安县最大的港资企业，有员工七八千人。
知道了，我马上赶过去，你通知局里有关人员协助一下。向英扔下话筒，扯了件风衣跑下楼去。
省环保局人事处李处长作为调查组组长，正在听记者的调查情况。省电视台记者说，我们已经查明，福利纺织厂私自埋设排污水管，将未经任何处理的污水直接通过这条水管排入河里，估计每天的排放量五百吨以上。
李处长问，水样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化验员答，各项排放物严重超标，证明福利纺织厂私自埋设那条排水管排放的水，都是未经任何处理的。
向英问，记者同志，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间厂偷排污水的？
那个记者说，前段时间，我们接到不少群众的投诉，反映这间厂存在偷排污水行为，还划了偷排污水水管的详细图示，我们通过暗访发现的。
向英说，李处长，虽然这间厂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但粤安县环保局的人，想进这间厂的门都没有，这间厂由市环保局监管，如果我局人员进厂监管，就属于超权了，要受到厂方投诉的。
李处长说，这些我都知道，说不定经过这件事后，这间厂的环保监管权就下放到粤安县环保局，你们要有这方面的准备，不要一接手就手忙脚乱。
向英说，周济，你明天安排一下，做好接管福利厂污水排放监管的准备。
周济说，如果真的让我们接管，局里现有人员还不够。
朱县长说，不够人员的话，就采取招聘协管员的办法，让协管员与执法人员执法。他话锋一转，说福利厂这件事，肯定对我们粤安带来负面影响，其实，县政府也多次向省市有关部门建议，把福利厂搬迁出粤安，但一直没有下文。
向英说，等我们建设好环保工业园，像福利厂这样的重点污染企业，如果不肯搬进去，厂房租赁合同到期后就不好再续约了，因此我建议在靠近海边那块地，划出一块来，用于建设环保工业园，这个事要由规划部门牵头，环保部门参与。
朱县长说，现在的粤安人，关注的聚点有两个，一是社会治安，二是环境保护，我们要尽快启动污水处理厂和环保工业园的建设，争取早日造福粤安百姓。
省环保局作出决定，责令福利厂停产，限期整改环保设施，并给予三百万元的处罚。
四
福利厂偷排污水事件被媒体曝光后，粤安县的干部群众议论纷纷，都说这下肯定会处罚粤安的干部，特别是县环保局长首当其冲。骆川说向局长，群众都在议论你呀，等着看你的好戏，你不会蒙在鼓里吧。向英清了清喉咙，说我多少还是听到些，这就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是没有做好，即使挨处罚也是没办法的。对了，你现在跟我去污水处理厂选址看看。
樟背村位于海边，是全县最富有的地方，弹丸之地聚居着十多万人口。粤安污水处理厂选址在樟背村靠近海边的那几口鱼塘，足有一百多亩。本地人十多年前就洗脚上田了，这些鱼塘承包给外地人养鱼，据说每年能收到承包费三十多万。向英走在鱼塘边，问跟在后边的骆川，这里的征地情况进行得怎么样？骆川说被卡住了，樟背人不答应在他们村里建污水处理厂，担心会影响他们村里的环境。
鱼塘的承包户看到“粤安县环保局”的车停在塘边，就打电话叫村里的人过来看过究竟。樟背村的群众一听说县环保局的人来了，不约而同涌向塘边。那几个承包户也不愿意鱼塘用来建设污水处理厂，建污水处理厂对他们来说，多少还是会带来损失的，再说一时半时还很难找到这样的鱼塘。
骆川一看来了几百号人，颤抖着声音说向局长，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小心这些群众闹事。樟背人闹起事来，在我们粤安可是出了名的，有一年他们村一百多人，上访到省政府，后来不知县里怎么摆平的。
向英说，我正想跟他们聊聊。
骆川掏出手机，说那我还是给县公安局打个电话，叫他们多派几个人过来，以防不测。
向英说，不用给公安打电话，我们的群众没那么可怕，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樟背村的群众围上来，把向英和骆川堵在中间，其中一个穿着西装的高个子搀起衣袖，手指着他们怒气冲冲地吼，你们想把污水处理厂建在我们村里，是不是想把我们村里搞得到处臭气熏天？其他的人跟着起哄。
向英举起双手，大声说樟背村的乡亲们，大家息怒，我是县环保局的局长，站在我身旁的是办公室主任，我不是粤安户籍人，是从省城调来粤安工作的，所以我没什么私心。污水处理厂选址在樟背，有两个原因，一是这里地势是全县最低的，有利于收集污水，二是这里离海边近，可以直接把处理过的水排进海里，节约了建设成本。至于会不会因为建设污水处理厂搞得臭气熏天，这个完全没必要担心，我们处理污水采用高科技的工艺，不会给环境带来任何影响。
另外一个人问，局长，那我们的征地款是不是多给点呢？
向英说，征地款该补多少，国家政策有明确规定的。如果不尽快建设污水处理厂，不要说樟背村，我们全县的环境都会持续恶化。这是对全县人都有好处的事情。
围观的人陆续离去，向英掏出纸和笔，说我划个规划图，供设计部门参考。骆川说向局长，你厉害呀，一下子就做通了樟背村群众的思想工作。
我可不喜欢拍马屁的人呀。向英白了骆川一眼，笑了。
五
粤安县污水处理厂的开工仪式，市县主要领导都来剪彩，彩旗猎猎，鼓乐喧天。这是全省第一个县级污水处理厂工程。坐在主席台上的李处长靠在向英耳边说，向局长，还是年轻人有魄力呀，你到粤安县环保局工作才半年时间，就促成了污水处理厂的建设，令老夫佩服。向英说要把粤安的环境治理好，路子还长着，这才是第一步。
污水处理厂开工后，向英经常泡在工地，建设质量和进展成了他的心头大事。那天晌午，日头像个火球，发射出滚滚热浪。向英在工地厨房胡乱扒了几口饭菜，抹了一下嘴巴，又在工地上转悠。他蹲下身来，摸了一下堆放在地上的钢筋，哎呀，烫手哟。他嘱咐尾随着的工地负责人胡扬，通知项目经理人，合当安排好施工人员的作业时间，不要让工人们中暑。就在他站起来迈开第一步时，右脚踩中了一块木板上的铁钉。那个铁钉钉过木板上，钉尖朝上。铁钉刺穿他的鞋底，插入他的脚底足有五公分长，那可是钻心般的疼。他咬着牙根，汗水湿透了胸襟。
胡扬唤来几个民工，叫他们把向英抬上车，那个铁钉连着木板还没有拔出来。胡扬跳上驾驶室，踩动油门，汽车呼地飞向医院。
医生处理好向英的伤口，说钉子刺到向局长的骨头了，可要休息一段时间呀。向英躺在洁白地床单上，一瓶白色的针水挂在床头，正一点一滴地流入他的血管。他说胡扬，你不用理我那么多，你现在回工地去，工地上的事要紧。
胡扬说，向局长，你一个人在粤安，现在伤成这样，总得有个人来照顾你吧。
向英说，我这伤不碍事，我肚子饿了，打个电话就有人送盒饭上来，你去工地盯着吧。
胡扬说，那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下班后再来看你。说完，他走出病房，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向局长总是一门心思放在工作上，个人得失却不当回事，真是个好局长。
向英拿起份当天的报纸来看，头版显要位置刊登了一条消息，讲福利厂偷排污水事件引起了省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批示近期在全省开展工厂污水处理设备大检查，发现一间就按规定处理一间，绝不手软。向英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周济，叫他安排执法人员分片区检查企业污水处理情况，说省主要领导都作出批示了，我们要尽快采取行动，坚决执行。周济说你就好好养伤吧，局里的事由我扛着，执法大检查这件事，省环保局下发的文件，我刚刚收到。
六
向英躺在病床上，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惦记着污水处理厂工程。他拔掉打着的吊针，双手按在床上，撑着身子坐起来，把身子挪下床，踮着受伤的右脚走几步。每走一步，他的右脚还会隐隐作疼。查房的护士看见向英下床，说向局长，你才住了三天院，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还要继续打针治疗的。
向英说护士，我想出院了，你们再给我开些药就行了，如果实在受不了，我会回来找你们治疗的，还有一大摊工作上的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护士说那就由得你啦，不过要记得吃药，别让伤口发炎，尽量少点活动。
向英办完出院手续，扬手拦了辆的士直奔污水处理厂工地。
施工人员正在浇灌沉淀池的混凝土，搅拌机轰鸣响个不停，向英搬了张矮凳子，在离工地几米远的地方坐下来。胡扬跑过来，说向局长，你怎么出院了呢？你那伤口还没好呀，我听医生说，你要住院治疗七天。他身上粘着泥浆，目光注视着向英。
向英说不碍事，反正在医院是坐着，在这里也是坐，一样的，你忙去吧。胡扬给向英倒了杯茶，又跑进工地。向英喝了几口茶，觉得混凝土的颜色不对劲，好像浅了些。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地上，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声喊胡扬，叫他们停工。施工人员停下手头的活儿，搅拌机也停下来，整个工地顿时静下来。
工头手里拿着纸扇，不停地扇来扇去，说向局长，有什么问题吗？
向英说，我觉得混凝土的颜色浅了些，可能不达标。
工头凑近向英，有节奏地给向英扇风，说向局长，你应该看眼花了吧，这些混凝土怎么会有问题呢？
向英说，有没有问题，检验一下就知道了。他脸别向胡扬，通知建材检验室的人来，现场检验正在用的混凝土。
半个钟后，检验结果出来了，这些混凝土中使用的水泥不达标，没达到建设单位的要求。
向英站起来，说这些混凝土浇灌工程全部重新做，一定要用达标的水泥。沉淀池的水泥不达标，就有可能在污水处理过程中发生污染，年长月久，就会污染地下水体，治理的难度就更大了，那可真是千夫所指呀。
工头嘻皮笑脸地说，向局长，没那么严重吧，这些水泥都是正规厂家生产的，如果要重做的话，那我们公司损失就大了，何必劳民伤财呢？我今晚去拜访你，你受伤了我还没去看过你了，都怪我粗心。说完，他伸出十个手指头。他的言下之意，只要向英放过他一马，今晚他就给向英送上十万好处费。
向英心领意会工头的意思，说拜访就免了，你们不按要求做，那就终止合同。如果我对你不讲原则的仁慈，就是对粤安人民的犯罪。
工头说，佩服，我真佩服向局长，那我就按要求重做。
胡扬说，今天监理公司的人请假，都怪我粗心大意，幸好向局长到场，不然日后我就难逃其责。他说完就愧疚地低下头。
七
临近年关，污水处理厂主体工程已经完成。向英走进工地饭堂，已经开饭了，民工们神态木然地往嘴里扒饭菜，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没了先前吃饭时的欢笑。有些做了时间久的民工，都认识向英，知道他是粤安县环保局长，纷纷与他打招呼。向英不停地点头示意，说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同我讲，我一定尽力解决。我也知道，大家出门打工不容易。工头听到向英的声音，马上跑进来，说向局长大驾光临，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赏个脸，进经理室吃顿便饭吧。民工们一见到工头，个个低头吃饭，好像做错了事的。向英说我吃过饭了，你不用理我。他挨着老姜的身旁坐下。工头说那我回去吃饭了，有事叫一声，我随叫随到。
老姜古铜色的脸挤起皱纹，花白的头发如钢针般竖起来。污水处理厂开工时，他就在工地上做小工。他说向局长，你是哪里人呀？
向英说，老姜叔，我是粤岭人。
老姜说，怪不得，我听你讲的普通话带有粤岭口音，我也是粤岭人，我们是老乡，你为家乡人争了光，到这里当了环保局长，不像我这个糟老头，都快五十了，还在工地上做小工，讲出去不让家乡人笑话才怪。
向英说，这哪里的话呀，行业没有贵践之分，都是靠劳动吃饭。老姜叔，你有空到我办公室坐坐，好吗？
老姜放下手中的饭碗，说好，我今晚去找你。建筑工地上的民工，一般到了晚上，大多没什么事做，他们往往选择打扑克、看电视来消磨时光。
向英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光管明晃晃地亮着，老姜径直走进来。向英给他倒了杯热茶，说老姜叔，我等你多时了。聊过家常后，向英直入正题，说中午我看你们吃饭时，个个都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是不是你们工地上也发生了欠薪？
老姜叹了口气，说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每个月只发一百几十块钱的生活费，我们大多数人都靠打工养家的，工头说担心发了工资给我们，过年后不回来工地上干，搅得大家都没心思干活，早几天有一个师傅，由于精神不集中，砌墙时从三楼摔下来，幸好跌到安全网上没伤着。
向英说，我看过你们的工资卡，每月都按时发工资呀，上面都有你们的签名。
老姜说，那些都是做给你们看的，我们每个月领生活费时签的，上面写着是足额发放，其实每个人都有好几张白条。前天劳动局的人来检查，看了工资卡后还表扬工头呢，说他为别的工地带了个好头，真是笑话。
向英的神情越来越凝重，说老姜叔，你放心，明天一定会发工资给你们的。
建设单位根据工程进度支付款项给项目公司，为防止欠薪，还设立了工资保障金。第二天一大早，向英带着财务人员到工地，给民工们兑现手中的工资白条。
八
帝城酒店位于县城北部的省道旁，根据截污管网铺设规划，一条大的截污管在酒店门前经过。向英正在县里参加一个会议，手机响了，负责截污管网铺设的骆川打来电话，说向局长呀，帝城酒店聚了几十个保安，阻止我们铺设截污管，我们有两个施工人员被他们打伤了，已经送往医院救治。
会议主席台上，朱县长正在讲话，向英对身旁的周济说，帝城酒店截污管网工地出事了，我去现场看看，你继续参加会议。周济说，那你小心些，保持联系，我马上通知警方。
两辆挖掘机已经停止施工，周围聚集了围观的人群，向英扒开人群冲进去。骆川说这间酒店的人太张狂了，见到施工人员就大打出手。这时，人群中闪出一个身胖脸圆矮个子的人，往地上咳了口痰，吼道什么叫张狂？你们在我的酒店铺设截污管，直接影响生意。他就是陈城，粤安县城人，做建筑包工头出身，外界传讲他的身家超亿元。
向英说，陈老板，铺设截污管网是污水处理厂的主要配套工程，这条截污管在你酒店门前经过是经论证的，并非某一个人作出的决定，这一段如果顺利施工的话，工期顶多三两天时间，到时我们会将被损的路面恢复原样。
陈城脸色沉下来，说你们在酒店门口挖一条水沟，谁还来吃饭，三两天时间我们要损失多少，你知道吗？我的损失，谁来赔给我，员工的工资，谁来发呀？
向英脸不改色，说截污管是用来收集污水的，全部都在人员密集场所经过，如果谁都像你这样没有大局意识，粤安的环境污染只会越来越严重，如果酒店附近污水横流，到时谁还敢来这里吃饭呀？我们施工是经过县政府联席会议批准的，我看谁敢阻挠？全体施工人员给我听好了，开工。
陈城怒目圆睁冲上前来，扬起的巴掌挥往向英的脸。向英见势不妙，一把抓住陈城的手腕，使劲一扭，说我要让你领教一下正当防卫的厉害。陈城痛得弯下腰，腹部挨了向英一脚，扑倒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酒店的保安员骂，你们这几个饭桶，还站着干什么，快点给我上！
骆川把一双手指弄得咯咯响，说我看你们谁敢轻举妄动，这位是县环保局的向局长。他朝向英努努嘴。
陈城气急败坏地说，好呀，环保局长打人，我告你们去。
向英说，你尽管去告，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到时谁告谁还说不定呢。
警车呼啸而至，下来几个荷枪实弹的民警，向英对领队的说，把陈城和那几个打伤施工人员的保安抓起来。陈城被民警推上警车，依然昂首挺胸。
挖掘机重新发动，轰隆隆地响起来。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说这个环保局长，有种，好样的。
九
金华山位于粤安县城西部，靠近工业园区，截污主干管要从这座山通过，全长二千米。这就意味着铺设这段的截污主干管，要打通二千米的隧道。向英凝视着山脚的隧道口，洞里挖的泥通过轨道运出来，每隔十分钟才运出一斗车。他说骆川，照这样的速度挖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打通这条隧道，这里耽误工期就影响污水处理厂的预定运行。
骆川抹了头上的一把汗，说向局长，隧道里面的作业空间太窄，进去再多人也发挥不了作用，反而可能阻碍作业人员，现在每过一小时就换人下来，二十四小时连续作业。我刚才进去里面看了一下，里面气温低，感觉很冷，工人都必须穿上棉袄。
向英咬了一下嘴唇，说那能不能从南北两面都开挖，最后两段接起来，这样工程进度就快了。
骆川说，我也同项目公司商量过，最终担心南北两段不能接龙没有实施。这间项目公司的工地负责人老牛，打隧道还是有经验的，但两端开挖还没有试过。
向英说，那就请省高速公路建设公司来帮我们把脉，说不定人家有办法。
骆川说，正好我有个同学在那里当技术员，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呀，真是糊涂透了。
经过省高速公路建设公司的现场勘测，决定从北面再开一个隧道口。两端都有技术人员现场监督施工，以免开挖方位出现误差。当北面打进五百米时，出现了花岗岩地质。向英拿了顶有探照灯的安全帽往头上扣，骆川慌忙说向局长，你这是干什么，我进去就行了，等一下我来向你汇报里面的情况。
向英说，我学过爆破专业的，我就不信打不通这条隧道。他边说边低下头，跨大步走进隧道。
老牛说，如果不采用爆破的办法，单单靠手工来挖花岗岩这样的地质，肯定会影响工期的。我们公司的爆破技术仅仅能够用于开采石场，在隧道爆破还没多少把握。
探照灯发出刺眼的光，一束束照射在花岗岩上，几个工人们用铁锤敲打着锥子，每敲打一下，就有一小块花岗岩掉下来。老牛说兄弟们，粤安县的环保局长来看大家了。工人们边干活边与向英打招呼。向英说大家辛苦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他转过脸盯着老牛，这隧道两旁一定要再加固些，安全措施不能有半点马虎。他蹲下来，捡起被工人们敲落的花岗岩，用力一捏，那块花岗岩就变得粉碎。他说这种类型的花岗岩属于粉性花岗岩，先让工人们打一个小洞，把炸药放在小洞里面，在隧道口安全地带引爆炸药，逐段把这些花岗岩炸掉。至于要采用几号的炸药，用多少药量，我今晚就计算出来。老牛，你们也要加大机械化作业，想方设法加快工程进度，不能拖整个污水厂工程的后腿呀。
老牛点着头说好的，我一定按照向局长的指示做。
轰轰几声闷响，隧道里面的花岗岩被炸开了。
十
污水处理厂主体工程开始室外装修，工人们有条不紊地搭架。胡扬目光呆滞地东张西望，脚碰到一块砖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这一幕，刚好被向英看到。他跑上来，扶住胡扬，说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刺手的事情？
胡扬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向局长，我命苦呀，我儿子苗苗在省城医院，检查出是得了白血病呀，医生说这种病能治愈，但要几十万医药费。我老婆原先在县商业局上班，已经下岗几个月了，一家人靠我千把块钱工资生活，我去哪里弄几十万呀，就是把我身上的肉割去卖掉，也换不来几十万呀。
向英在胡扬身旁坐下，问苗苗什么时候查出了病的？现在孩子怎么样啦？
胡扬说，早几天查出来的，现在还在省城的医院治疗，那几万块医药费除了我多年的积蓄外，都是向亲戚朋友借的。我的亲戚朋友都是工薪阶层，也没有多少钱可以借给我呀。
向英说，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们局里给你想办法，还要向省市环保局汇报这件事，争取得到全省环保系统的干部职工都关注，只要大家都伸出援助之后，我看这点困难就能得到解决。另外，我也去找一下成书记、朱县长，争取在县内能搞一次募捐活动，帮助苗苗度过难度，早日康复。你明天就到省城去，把苗苗照顾好，这边的工作我安排其他人来做。
胡扬噙着泪说，谢谢向局长的救命之恩。向英点燃了他的希望之火。他想跪下叩谢，被向英一把拉起来，说你是环保局的一员，我作为局长能不想点办法吗？
粤安县环保局为苗苗的募捐活动开始了，向英掏出一沓钱，塞进爱心箱。他捐出三千元，那是他一个月的薪水。其他的干部职工，一个个跟着向英慷慨解囊，募捐的队伍排到环保局大门外，一些前来办事的人被打动了，不约而同加入募捐的队伍，献出爱心。这次募捐活动，引起了粤安县委、县政府及省市环保局的高度重视，在全省环保系统及粤安县引发了一次爱心募捐高潮，仅过了半个月，就为苗苗募捐了五十多万善款。
向英带着周济、骆川，把五十多万善款送到省城医院，给苗苗做骨髓移植手术。做了几次化疗，六岁的苗苗头发都掉光了，成了个小和尚头。胡扬说，苗苗过来，给向伯伯叩个头，谢谢他对你的救命之恩，他是你的再生父母呀。
向英双手抱起苗苗，说千万别叩头，苗苗呀，是很多好心人帮了你一把，向伯伯只是其中的一分子，以后你要读好书，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回报社会。周济，我想以后县环保局举行回收月饼盒活动，所得款项全部捐给贫困地区学子，资助他们读书。这样一来做了善事，二来解决了月饼盒二次污染的问题。
周济说，这是个好主意，就由我来落实。
十一
向英站在粤安汽车站的旅客出口处，踱来踱去。他快一年没见到妻子阳子和儿子小雄了，小雄放寒假，阳子请了一个星期假，带儿子过来看看他。那次他带着募捐的善款送到省城医院胡扬手中，因为污水处理厂工地上有些事情等着他处理，他连家也没回就勿勿赶回粤安。粤安离省城已开通了高速公路，但走一趟也需要四五个小时，如果碰上塞车，坐车的时间就更长。这些年，开上高速公路的车越来越多，高速公路塞车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爸爸，爸爸。旅客出口处响起一个儿童清纯的呼喊。向英定睛一看，阳子带着小雄到了，他呃了一声跑上去。他抱起儿子，说小雄长高了，来，让爸爸好好亲亲。说着，他的嘴巴就在小雄的脸上亲得叭叭响。他从阳子手上拿过一个行李袋挎在背上，说我来吧，轮到我表现一番了。阳子打量着向英，说你变老了，鬓角处已经有几根白发，脸也晒黑了，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明显。
向英把行李放上小车，笑着说阳子，是不是嫌我老了？他钻进驾驶室，说我先带你们在县城的主要街道兜一圈，你们都是头一次到粤安，让你们开开眼界。
阳子说，向局长，你不会让我们母子两个住旅馆吧。
向英说，怎么会让局长夫人和儿子住旅馆呢？单位分给我有一房一厅宿舍，刚好住得下。
阳子说，我还以为三房一厅呢，没想到局长大人安身之所也这么点地方。
向英带着阳子和小雄逛了县城广场、公园，溜了大半天才回到宿舍。向英说，你们母子歇着，今晚我来下厨，招待两个从省城来的客人，让我好好施展一下厨艺。以前在省城工作，呆在家里没事做时，他都喜欢下厨，所以能做几个拿手好菜。刚炒了一个菜，宿舍里就油烟弥漫，呛得小雄直咳嗽，阳子赶快把全部窗户打开，说向局长，怎么油烟机也不装呀？向英说两位省城来的客人有所不知，我这个单身汉，平时很少做饭，要么在单位吃，要么在工地上应付一餐，因此没必要装油烟机。
深夜，小雄已熟睡了。厅里的那张沙发床，打开当作小雄的睡床。阳子坐在房里的床沿上，说向英，你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太苦了，想办法调回省城去。向英问你觉得粤安这个地方怎么样？阳子说这里的城市气息很浓，不愧为全国百强县。
向英说，粤安在发展经济的初期，引进的都是粗放型污染大的企业，所以环境污染非常严重，目前环保基础设施建设正在节骨眼上，我不能走呀。我也知道，我不在身边，你既要上班，又要接送小雄读书，的确让你受苦了。省环保局和粤安的领导都相信我，派我到粤安工作，我不做出点成绩来，又怎么过意得去呢？说完，他将阳子拥入怀里。
十二
粤安县污水处理厂主体及截污管网工程全部完工，绿化工人正在栽种玉兰树。向英在厂区转了一圈，走进主机房，见到骆川正在指导技术人员调试设备，说骆川，我正好找你有事，你到会议室来一下。
骆川不解，问向局长，什么事呀？这么神秘，不可以在主机房里讲吗？我正忙着呢。
向英说，你不乐意听是吧。到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是这样的，我与周副局长商量过，我们都同意让你来当污水处理厂的厂长，现在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骆川说，我在办公室工作八年了，如果能到污水处理厂当厂长，这对我来说，就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向英说，那你是乐意到污水处理厂当厂长啦。
骆川说，乐意，当然乐意，我一定好好干，谢谢向局长。
向英说，少来这一套，以后不把工作做好，我还会撤你的职。提拔你当厂长，主要鉴于你过去的工作表现。
骆川说，几个大学生调来污水处理厂当技术员，但人事关系还调不过来，被县人事局那里卡住了，这人事关系调不过来，就影响工作积极性，人也没有归属感，我看向局长，这事你能不能过问一下，先把这厂的人事编制解决好。
向英说，我这就跑一趟人事局，找他们局长去，他们不解决，我就找朱县长去。说完，他钻入车里，加足油门呼地一声飞向县政府大院。
县人事局长出差到外地去了，副局长却说他拍不了板，要等局长回来处理。向英打电话给朱县长，接电话的是朱县长的秘书，秘书说朱县长正在开会，要过半个钟头才回办公室，如果有急事的话，就在他办公室门口等吧。
朱县长的办公室在十楼，向英站在十楼的过道，大半个县城尽收眼底，县城的规模越来越大，逐步向附近的乡镇伸展，已是地级市的规模了。因此，环境保护的任务也将越来越重。楼道终于响起朱县长的脚步声，他一见到向英，说向局长呀，这一阵子你辛苦了，中午我请你在县政府招待所吃饭，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干的。
向英说明来意。朱县长说，那几个大学生的档案我看过了，现在我就签字，同意他们调过来污水处理厂当技术员，人才难得呀。由于这阵子工作实在太忙，我把这件事给疏忽了，都怪我。其实县人事局早就把档案送上来了。我对污水处理厂的建设很满意。
向英说，这离不开朱县长的支持呀，如果领导不重视，我这个环保局长能有这么大能耐？
随着省环保局张局长按下主机开关，粤安县污水处理厂正式投入运行，成为全省第一个建成运行的县级污水处理厂。
十三
周济站在离横达电镀厂污水处理车间五米开外的地方，就闻到一股酸味，他对随行的小黄和小唐说，你们到这间厂的排水渠取点水样，当场化验，检查这间厂超标排放的成分。凭周济的经验，这间厂肯定存在违规排放污水的行为。小黄和小唐心领神会，点点头就提着仪器跑往厂外。这间厂的古厂长腆着个大肚皮，如企鹅般移动着他肥硕的身躯，向周济伸出扣了粒钻石戒指的手，脸上挤着笑说，周局长，大驾光临也不通知一声，是不是看不起我古某？
周济不与古厂长握手，说环保部门依法检查，还要事先通知你吗？难道要得到你的同意后，才可以进厂检查。
古厂长说，那倒不是，周局长言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横达厂一向遵纪守法，哪个不知道是全县的纳税大户。
周济说，是不是一向都遵纪守法，等会就知道了。
小黄和小唐把横达厂的水样检测出来，结果显示严重超标，说明横达厂违规排放污水，且不经任何处理。周济扬了扬手里的水样检测结果，说古厂长，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上个星期才召集你们这些工厂负责人开会，讲明环境保护的重要性，你也在会上表态要做好污水处理的带头人，你这个头就是这样带的吗？小黄，你按规定开具行政处罚书。
古厂长拿出三个鼓胀的信封，分别塞给周济、小黄和小唐，他们都不接。古厂长说，你们三位辛苦了，这点钱给你们喝茶，不成敬意，敬请笑纳。
周济阴沉着脸，说你有钱，为什么不处理好污水，使污水做到达标排放。我告诉你，我们可不吃你这一套。
古厂长苦笑一声，说周局长，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小黄说，古厂长，行政处罚书已经开具好了，你在上面签个名吧。
古厂长说，我没读过书，不识字，不会写名字。
周济说，随便你签不签名，我们依法办事。说完，他与小黄和小唐走上车离去，滚起一股泥尘。古厂长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骂道不就是个副局长嘛，我操，有什么了不起的？
向英签完一沓文件，走到窗前眺望远处的群山，那苍苍郁郁的绿，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古厂长腋下夹着个皮包，低着头走进他的办公室，然后轻轻地关上门，说向局长，你还认识我吗？向英给古厂长倒了杯茶，说怎么会不认识呢？你就是有名的企业家古厂长。在县里开的会议上，向英与古厂长见过几次面，有一次还共桌吃过饭，彼此交换过名片。
向英说，你厂里的事，我听说了，希望你尽快整改，不然的话下次被执法人员发现了，就会加重处罚。如果你们这些大企业都不带好头，环保工作怎么开展？
古厂长如鸡啄米地点头，说那是那是，我以后一定做好污水处理，再也不犯了。他从皮包里取出一沓百元大钞，说向局长，这次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一马吧，我也是初犯呀。如果这件事捅出去，会给厂里带来负面影响的。
向英铁青着脸说，古厂长，你这是害我呀，我可没有收贿胆子呀。他把钱塞回给古厂长，古厂长素性把钱扔在茶几上，走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向英叫来周济，一起把古厂长行贿的钱，全部交给县纪检监察部门处理。
十四
向英与朱县长并肩走在粤安环保工业园新铺设的道路，一栋栋崭新的厂房矗立起来。朱县长说，向局长，眼下环保工业园的建设进入收尾阶段了，接下来就要动员那些有污染的企业进园区生产了，我在这里代表县政府表个态，如果重点污染企业不肯搬进园区，那么合同到期后，县政府将不再与其续约。我希望福利纺织厂能够第一个搬进园区，那间厂偷排污水，给我们粤安的整体形象抹黑了，搞得我们工作很被动，去年的一些工作因此被上级大打折扣。
向英说，朱县长，我们县环保局已联合有关部门，组织人员深入到各个工厂做思想工作，动员他们尽快进园区生产，讲明县里的政策，对于在规定期限内搬进园区的，给予一定的奖励。
朱县长说，等这些重点污染企业进园后，我就不会睡觉不安稳了，老是担心哪间重点污染企业出事，给粤安抹黑。
向英说，将重点污染企业集中进园生产，有利于污水的统一处理，况且由环保部门派出工作人员进驻园区，采用视频监控污水处理，他们也下不了手呀。
朱县长说，如果出现钉子户，你就交给我来处理。为了粤安的子孙后代，我这次也要敢于磁钉子。
向英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说完，他俩相视一下，会心地笑了。
周济从福利纺织厂回到环保局，直接走进向英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说，向局长，我这几天一直泡在福利厂，动员他们搬进环保园区生产，但是这间厂的老板里奥斯就是不同意搬迁，这个家伙是不折不扣的顽固派。
向英说，那就叫朱县长出马，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朱县长，不把福利厂拿下，接下来的工作就难于开展。
朱县长听完向英的汇报后，称马上赶往福利厂。里奥斯一看到朱县说，马上迎上来，说朱县长，我正想找你，你们要我这间厂搬进环保工业园，县政府有没有想过，我们搬一次厂，要花费多少钱，还有，环保工业园厂区的租金又不比这里便宜。这样一折腾，无疑增加了我的生产成本。
朱县长指着站在一旁的向英和周济说，县环保局的两位负责同志都向我汇报过了，福利厂还有两年租赁合同，如果你不搬进环保工业园区生产，那也可以，但合同到期后，县政府决对不会与你续约。到时，搬不搬就由不得你了。你到粤安投资，我代表县政府表示欢迎，但是有一个先决条件，必须遵守有关规定，如果想以牺牲环境来获取利润，不但粤安不欢迎，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也不会欢迎。
里奥斯喉结颤动，往肚子里吞了几口口水，说既然朱县长这样说，那我就把厂搬进环保工业园区，配合粤安县政府做好污水处理工作。
向英与周济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十五
朱县长在办公室踱来踱去，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他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说向局长，你过来我办公室，我有要事商量。他一见到向英，说向局长，县城的垃圾都是倒在水涌垃圾场的，已经倒了十多年了，那些垃圾由于没有经过处理，散发出恶臭，昨天水涌村的村民堵住通往垃圾场的路口，不准环卫所的车进去里面倒垃圾，他们只好临时找了个地方倒垃圾，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呀。
向英说，这也怪不得水涌村民不准继续倒垃圾，那些垃圾没经过任何处理，孳生病虫害，弄得臭气冲天，住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能没意见吗？
朱县长说，向局长，你就别说风凉话啦，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
向英说，水涌垃圾场的事我曾经提过意见，就是要尽快建设垃圾焚烧发电厂，一来可以处理垃圾，二来可以发电，粤安是缺电大县，充分利用垃圾发电，这样多好呀。
朱县长说，这件事由县环保局牵头处理，就交给你负责了。
向英站在垃圾场的高处，堆积如山的垃圾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臭味，苍蝇嗡嗡地到处飞舞。他对水涌村的村民代表说，如果这些垃圾再不处理的话，你们水涌村以后的环境将会更加恶劣。这些垃圾就像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爆弹，威胁着你们的健康。所以，现在我们要正视垃圾处理这个问题。县政府想在这里建设垃圾焚烧发电厂，今天我来听听各位代表的意见。
水涌村的村民都姓郑，据说是郑成功的后代，所以村里人比较团结，遇到事情总能抱成一团。村长郑浩说，向局长，我也知道你是个有魄力的人，县里在水涌村建设垃圾焚烧发电厂，以后县城的垃圾就在水涌村烧，会不会对水涌村的环境造成影响呢？
向英说，国内很多大中城市，都建有垃圾焚烧发电厂，对垃圾无害化处理，不会对环境造成任何影响。人家日本人，还在垃圾焚烧发电厂的楼顶建宾馆。
郑浩说，县里把垃圾焚烧发电厂建在水涌村，当然得给点环境补偿费吧。
向英说，以后这个垃圾焚烧发电厂建成后，水涌村的全体村民用电，都执行最低电价收费。另外，这个发电厂所得收益的一半，全部给你们村里支配，可以做公益事业，也可以给各家各户分红。当然，这个垃圾焚烧发电厂的建设费用还是由县财政出。
郑浩说，等这个垃圾焚烧发电厂建成后，要优先安排水涌村的人就业，还有，至少有一个厂领导由水涌村人来担任。
向英说，这些都没问题，我代表朱县长同意你的建议。过几天县里就会与你们村里签署一份协议，保障你们村里人的合法权益。
郑浩说，大家同不同意向局长的意见呀？
村民代表们异口同声说，同意。他们的声音在山垭里回响。
十六
向英接到妻子阳子打来的电话，说她爸于十分钟前老了。向英说我马上赶回省城，处理爸爸的后事。放下电话，他禁不住悲上心来，泪水默默地滑落，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
向英的家乡在粤岭县的一个小山村，十三岁那年的夏天，一场洪水猛然袭来，他正在田间劳作的父母来不及逃避，被洪水冲走了，五天后，村里人在下游找到他父母的遗体。就这样，他成了个孤儿。阳光，也就是阳子的父亲，早年丧妻，只有阳子这一根独苗。那时的阳光人过中年，开了个食用菌培植场，是村里比较富足的人。但他却不愿再娶，因为他曾与妻子同甘共苦，彼此感情很深。
那天，阳光当着村长的面说，小向英，你愿不愿跟阳光叔？叔愿养你，供你读书。村长说，小向英，你快答应阳光叔呀，阳光叔是个好人，他愿收养你，这是你的福气。向英的眼睛流着的泪水，扑嗵给阳光跪下，说阳光叔，你是好人，以后我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阳光说，小向英，我跟你爸生前是至交，他走了，我能不理你吗？不过，你一定要争气，读好书，争取能考上大学，不要给你爸丢脸。
阳光精心打理他的食用菌培植场，是全村第一个骑上永久牌自行车的人。向英读书非常用功，每晚挑灯夜读，成绩名列全县前茅。阳子受到向英的感染，也自觉用心读书，成绩由原来的一般上升为优秀。阳光看到阳子的变化，打心眼里高心，人的心情也变得欢畅了。以前，阳子无心读书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向英考上了大学，阳子也考上了中专，那天阳光把他们送到县城的汽车站，说你们遇到什么困难，就尽管对我说，我一定想尽办法解决，前提是，你们必须把书读好，真正学到知识，掌握本领。我种了十几年的食用菌，就是指望你们读书有出息，以后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向英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省环保局工作。再后来，他与阳子结婚，把阳光接到省城共同生活。阳光说，向英，你在政府的单位工作，决不能做亏心事，一定要多点为老百姓做事。向英说，我记住了，你就看我以后的表现吧。
向英觉得自己愧对阳光，自打出来工作后，没带他老人家去过旅游，连逛公园这样的小事也没几次，特别是调到粤安工作后，与老人家呆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他想，只要我把工作做好，这就是对他老人家最大的安慰。
阳子哭成了个泪人，向英环抱着阳子说，爸爸走的时候，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情呀？阳子抹着泪说，爸叫你多做对老百姓有益的事，做个好官。
十七
水涌垃圾焚烧发电厂动工那天，水涌村民郑九扛着锄头，冲上来一把揪下开挖掘机的司机，骂道你瞎了眼了，我家的祖坟还在山上，你竟敢乱挖。那个司机说，你可不要乱来呀，我只是个打工的，有事可与那些头头们说。郑九说，算你识相，不然我就一锄头砸死你。郑九满脸胡子，眼睛睁得圆圆的。
郑浩说，九哥，这里要建垃圾焚烧发电厂，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的祖坟就搬迁吧，村里可以给你们重新划一块地方，把你们家的祖坟安葬好。
郑九说，村长呀，迁坟？你说的那么轻松，这一迁坟，风水就没了，这里可是风水宝地，这风水宝地那么好找呀？这个祖坟是全村大部分人的祖宗，庇佑着全村人。
周济说，郑九，这垃圾场还能是风水宝地，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风水，是不是没读过书。
郑九说，我当然没你读的书多，如果我读书比你多的话，还轮到你来当副局长。周副局长，你这个能当局长的人应该不迷信风水吧，那好，我把你家的祖坟搬到别的地方，你乐意吗？
周济说，我说郑九，你怎么就蛮不讲理呢，我们做环保工程也是为你们村里着想。
这时，一辆吉普车驶进垃圾焚烧发电厂工地，向英从车上缓缓地下来，脸色蜡黄。周济忙走上前，说向局长，你在省城的事刚办完，就休息几天吧，这里由我顶着。向英摆摆手，说不碍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转向郑九，说我们坐下来谈谈好吗？
郑九说，那就谈谈吧，反正想让我们迁坟很难，这可是我们全村人的祖坟。
水涌村委会的会议室里，挤满了前来围观的村民。向英坐在沙发上，右手托着下巴，说如果垃圾焚烧发电厂工程由于迁坟问题而停工，那么这里的垃圾就得不到治理，以后第一个受害的，肯定是水涌村的村民，此前我也听说过，因为垃圾的臭气熏人，搞得大家吃饭没胃口的事情，其实现在这个垃圾场的问题已经曝露出来了。
郑九一拍桌子，大声说如果祖坟的风水被破坏了，以后我们全村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懂个屁。向英突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周济把向英抱上车，送去医院抢救。向英由于老丈人的逝世悲伤过度，食欲大减，整个人瘦了一圈。
郑浩说，九哥，你也太过份了，向局长是从省城调来的，又不是我们粤安人，他是一心为公，他是为了我们水涌村的人着想，才建议县政府建设垃圾焚烧发电厂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换位思考呢？
一个村民说，我也听讲这个环保局长做事公道，刚才他讲得也很有道理，垃圾焚烧发电厂工程也是实实在在给我们村里带来好处的，我认为，我们还是把那个祖坟搬迁出去，祖坟正在垃圾场，每年来这里祭祀也不方便，光这里的臭味就够让人难受的。再说，祖坟在这种地方，再好的风水也会受到影响。
郑浩说，各位乡亲，你们同意搬迁祖坟吗？同意的请举手。
村民们纷纷举手，郑九见状，也高高地举起手来。
十八
向英坐在病房的床沿上，把几粒药丸撤进口里，头一仰，端起一杯白水往喉咙里倒。医生说他营养不良，加上心情不好，调养几天注意休息就没事了。周济推门进来，眉开眼笑地说，向局长，垃圾焚烧发电厂那摊子事谈妥了，郑九那几个人同意搬迁他们的祖坟了。
向英说，这说明你工作做到家了，郑九可是个难剃的瘌痢头。
周济说，哪里呀，这全是你的功劳，那天你在会议室里昏倒后，郑九被水涌村那些有良知的人骂了一顿，最后全村人通过举手表决的方式，同意搬迁他们的祖坟。
向英苦笑了一下，说看来这次昏倒还是值得的。这时，向英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朱县长打来的，朱县长说不好，向局长，我刚才接到市里的电话，说三江上游粤岭县境内，有一家化工厂污水未经处理就直接排放进三江，造成三江水污染，对粤安造成直接影响，你快到指挥部来坐阵，帮我救救火，不然的话，我这个县长就可能撤职。
向英说，不好了，三江被污染了，你马上赶到粤安县自来水厂，叫他们不要从三江取水，做好监督工作，有情况向我汇报，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他跑出病房，扬手拦了辆的士向县政府方向奔去。他打通自来水厂欧厂长的电话，说欧厂长，我是环保局的向英，上游粤岭县有一家化工厂污染了三江的水，人畜饮用被污染的水，都可能致癌，因此，请水厂立即停止从三江取水。还有，环保局的周副局长正在前往水厂，稍后技术员会二十四小时监测三江水受污染的状况。
欧厂长说，我们水厂马上停止从三江取水，请向局长放心。
见到向英，朱县长如见到救星一样，说这个总指挥的位置由你来坐，我当副总指挥。
向英说，朱县长，事情紧急，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关系到县城六十多万群众的生命安全。马上以县政府的名义，在电视、广播等媒体发告市民书，让大家都知道三江水已被污染，派出公安干警，治安人员到江边巡逻，不准任何人到三江取水。还有，组织人力到不受污染地区的水井取水，并千方百计从外县调些饮用水进来，确保县城饮用水不受影响。
朱县长对指挥部的全体工作人员说，那我们就按照向局长的指示，大家分头行动，立刻落实。一场抗击主要水源受污染的战斗拉开序幕，这是最能考验政府处置紧急情况的战斗。
三天后，三江污染警报解除了，向英对着录相机的镜头，喝下了自来水厂从三江取的第一口水，带头饮用三江水，好让县城群众放心饮用三江水。
十九
市纪委来了几个人，封存了粤安县环保局的财务帐本，说要调查向英是否有贪污公款行为。向英说我接受调查，希望纪委的同志还我公道。他的心里充满愁怅，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没拿过一分公家的钱，怎么就有人跑到纪委那去告我的黑状呢？
市纪委的张科长说，向局长，你在粤安的工作成绩，我也略知一二，市纪委这次调查，将以实事求是为原则。
向英说，那就请你们尽快调查清楚，需要我配合的尽管提出来，我一定配合。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成书记打电话来说，叫向英到他办公室坐一下，面谈。
向英与成书记握手，说成书记呀，你知道我的处境有多尴尬吗？虽然说我不怕纪委的来查，但这样一查，怎么也给我的工作带来点麻烦吧。
成书记示意向英坐下，说查清了，就能还你清白，这有什么麻烦呢？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你来粤安工作以后，开拓了全县环保工作的新局面，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当然，环保工作开展起来，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引起某些人的不满，有些人跑到市里告你的状，这也没什么可怕，等市纪委的同志把这些事情都查清楚了，就可以还你清白了。其实，我也接过一些控告信，说你贪污，我也派人查过几次，但都没有查出什么来，这就说明你是清白的。
向英说，我人正不怕影子斜。
成书记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希望你不要带着情绪工作，粤安需要你这样的环保局长。
向英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带着情绪工作呢？
成书记说，有人去告你，这也说明你是粤安的新闻人物，受关注的程度高。我们党的干部，都要自觉接受纪委和群众的监督，这样有利于干部成长。
向英点点头，默默地喝着热茶，心里暖洋洋的。
向英刚走进办公室，周济也尾随进来，说向局长，现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你贪污公款，市纪委的人都来查了，这样对你影响多不好。我刚才到县委大院办点事，好几个人都揪住我问个不停，我说向局长心里没鬼不怕查。
向英淡然说，就让人家去说吧，反正嘴长在人家那里，言论自由。他说我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工作，垃圾焚烧发电厂的建设工程，你要盯紧点，不要出什么差错。
周济说，我会跟进的，现在工程进度等一切正常，估计再过两个月，就可以进入调试阶段了，粤安县用垃圾发电的历史不远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调查，市纪委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张科长说，经过我们这次深入细致的调查，证明向英同志是清白的，没有贪污公款行为。由于控告信是匿名举报，所以无法查出诬告者的下落。当然，如果发现关于诬告者的线索，我们会一查到底，追究诬告者的责任。
粤安县环保局的全体人员站起来，使劲地鼓掌。
二十
水涌垃圾焚烧发电厂设备安装好了，技术人员忙着调试运行状况。向英部署了正式点火发电的细节性工作，走出会议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他感到双脚有点麻木，浑身没劲。这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忙到深夜，筹划着垃圾发电的后期工作。周济说，向局长，我们一起去大排档吃宵夜吧，我肚子有点饿了。向英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说我就不去了，回去弄包方便面对付肚子，我想好好地睡一觉。
向英把车停在环保宿舍大院停车场，刚把车门锁好，就冲出一个彪形大汉，手持铁棍砸向向英头部。向英心里一激灵，跳着闪开，对着那个家伙的胯下踢了一脚。那个家伙挨了向英一下，痛得哇哇叫，恼羞成怒追打向英。向英抄起块地上的火砖，掷向那个家伙的头部。那个家伙的鼻子被火砖击中，顿时头昏脑转，鼻孔流出鲜血，跌坐在地上。向英冲上去，从他手里抢过铁棍，问谁指使你干的？
那个家伙说，我是打劫的，没人指使。这时，住在环保宿舍大院的干部职工听到打斗声后，抄着棍子之类的东西纷纷赶过来，把那个家伙围住。
向英手里的铁棍晃了一下，说，你可以不把指使你的人讲出来，我也可以把你交给派出所，打劫可是你说的，到时被判刑有你好受的，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考虑清楚。这里离环保宿舍大院就五十米远，如果你是谋财的话，能选择在人多的地方下手吗？
那个家伙说，你可千万别把我送给派出所，我可是有前科的人，我说，是横达电镀厂的古厂长叫我干的，他说你太不给面子，所以给了我五千块钱，叫我收拾一下你，让你受点皮肉之苦。
周济说，向局长，上次县环保局处罚他那间厂偷排污水，他希望通过贿赂你，达到不被处罚的目的，没想到你不吃他那一套，把那些钱交给县纪委，所以他就对你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像这种人渣，公然报复国家干部，挑衅法律法规，我们决不能手软。他大手一扬，提高嗓门说来呀，把这个受人指使的家伙押上车，送到派出所去。胡扬、骆川等几个后生一拥而上，把那个家伙押上车。
几个便衣刑警在横达电镀厂的保安室磨蹭，说来求职，看看工资待遇如何。看到古厂长开车走到厂门口时，他们掏出手枪，把枪口对准古厂长。那个探长说，把手举起来，立即下车。古厂长说，我可是个守法的商人，你们这是干什么？那个探长说，现已初步查明，你涉嫌买凶谋害环保局长向英，那个被你收买的凶手已被抓获。说完，他掏出锃亮的手铐扣住古厂长的双手。
朱县长专程赶到县环保局看望向英，说向局长，让你受惊了，我叫县公安局派几个民警，加强你的人身安全吧。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最惭愧的是我。
向英笑着说，不要动用警方，没什么可怕的。
经查明，诬告向英贪污公款也是古厂长指使他人所为。
二十一
平南住宅小区位于省道旁，住着几千人，既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这个小区前面就是平安电子厂。市县环保部门收到投诉信，反映平安电子厂噪音超标，干扰了附近住户的正常作息。向英说，周济，这一个星期内，我收到投诉平安电子厂噪音扰民的信件就有十多封，你们查处的情况怎么样？
周济说，向局长，我带人去平安电子厂的机房查了几次，每次测试，都显示没有超标，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教育他们做好隔音措施。
向英说，这些投诉信都签了名，还留下联系电话，我想这些群众不会恶意投诉，局里必须重视，试想，长年累月在噪音中生活，那也真是受罪。这样吧，明天凌晨两点，我们去查。
这天凌晨一点多，寒风刮得呼呼响，执法车从县环保局开出，向英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周副局长，我们先到平南住宅小区的住户家中看一下，测试一下声音分贝。周济说我前几次都没到住户家中调查，看来是我疏忽了。
平南住宅小区还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向英敲开七楼一家住户的门，说我是县环保局的，前段时间接到你们这个小区投诉信，反映噪音干扰了你们的生活，我们过来测试一下，打扰你了。他向开门的老人出示了证件。开门的老人看了一个证件，说原来是向局长，进来，我姓郭，是一个退休老师，你们听一下，我这里多吵呀，我上了年纪，晚上就更加难于入眠。郭老师转身去倒茶。
检测员小黄打开仪器，说八十多分贝呀，这里也太吵了。
郭老师说，平南住宅小区前面是省道，每天二十四小时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吵得人心慌慌，这后面又是平安电子厂，也是每天二十四小时生产，机器声隆隆响个不停，省道过往的车辆我们拿人家没办法，但平安电子厂的隔音措施应该做得好一点，减少一些噪音。于是，我们这些住户就联名向环保部门反映情况。
向英问，郭老师，你家的玻璃窗装得是隔音玻璃吗？
郭老师说，这玻璃窗都是以前装的，不是隔音玻璃，当时考虑得不够周全。
向英说，县环保局已经好几次派人到平安电子厂的机房测试，都没发现噪音超标。你们这里的问题，我看以环保局的名义向县政府提个建议，将你们这个小区的玻璃窗全部改成隔音效果好的，并且统一安装空气通风设备，这样你们就可以把窗户关起来，把噪音减到最低程度。至于费用，县财政出资七成，住户出三成。郭老师，你认为如何？
郭老师说，向局长，你这个建议好，我第一个赞成。
半个月后，平南住宅小区的居民代表把一面锦旗送到县环保局，向英接过锦旗，说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二十二
傍晚，夕阳西斜，车来车往，人流涌动。向英站在三江边凝视，用麻石打成的护栏蒙了一层泥尘，河水如墨水般黑，散发出阵阵臭味，河面上飘浮着纸币、果皮等垃圾。三江是全省的最大的河流，发源于邻省的一个山区县，是全省人民的母亲河。几个女员工从工厂的大门活蹦乱跳着跑出来，个个打扮入时，她们叽叽喳喳地沿着河堤走向城区。一个女员工说，看到这条“黑龙江”心情就不好，臭死人啦，也不见有人来管一下。另一个女员工说，那些当官的都是白吃饭的，关我们什么事，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家乡，我们家乡的河水，多清澈呀，一眼望到底，还有小鱼游来游去。向英竖起耳朵听她们的议论，心情越来越沉重。
站在向英旁边的周济说，我小时候，三江也是清澈见底的，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河里游泳、抓鱼，每年的盛夏，这里就成了我们的乐园。但是现在，如果谁一不小心掉进三江，就算浸一会儿，也会被浸成皮肤发炎，群众都把它说成是“黑龙江”。每年开“两会”，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都提出建议，要求政府治理三江，让河水变清，每年像这样的建议，局里都能收到一大沓。县政府也安排了专项资金治理过三江，对三江粤安段进行清淤，将污水冲出海里，但这三江在粤安的上游就受到了污染，比如在粤岭境内，所以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水往底处流，我们粤安又有什么办法呢，粤安只能管好粤安的事情，无权管别的县份。我曾经到上游的粤岭县调查过，发现那里一些粗放式加工企业，直接把污水排进三江，看到那些污水直接排进江里，我真的心痛，但又拿人家没办法。我也向成书记反映过这件事情，成书记说只能往省市有关部门反映，他只是粤安的县委书记。
向英说，周济，你说的对，治理三江，单靠某一个县的努力是不够的，必须全省三江流经的市县全部实施综合治理，加大环保基础设施建设，像粤安这样，建设污水处理厂、环保工业园，从源头上处理污水，污水不处理到达标的程度绝对不能排入三江，还要对三江实施清淤，保持河道的清洁。这样的话，三江有朝一日，还是会变清的，到时你还可以下河游泳，三江将为了全省最大的天然泳场。尽快以我们环保局的名义，起草一份全省综合治理三江的建议，上报给县政府及省市环保局。我决定亲自到省环保局找张局长面谈，争取省里的重视。刚才那几个工厂女员工的议论，你也应该听到了，连外来务工人员都对我们政府部门不满，我们不能无动于衷。
断黑了，路灯亮起来，向英与周济仍站在江边，讨论着如何治理三江。经过两年多的同事，他们不仅是工作上的好搭档，还成了知心朋友。
二十三
省环保局张局长看完粤安县环保局上报的建议书，立即打通向英的手机，说向英呀，我看过你们关于治理三江的建议书，觉得可行性很强，省里也准备下大力气治理三江。你到省局来找我，具体的事情我们面谈，再说我也有一年没见到你了，你就回来给我瞧瞧，我这个老头子挺挂念你的。
向英说，好的，我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尽快赶到省局到向您汇报工作。他放下电话，心里掠过一阵阵喜悦，想只要把三江治理好了，全省的环保工作就迈进了一大步。他抬头一看，朱县长笑着走进他的办公室，说朱县长到环保局视察，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这是微服私访呀。
朱县长说，到向局长办公室坐坐，就叫微服私访，向局长就别笑我了。我来找与谈点正事，是代表组织上来的。向英坐在朱县长旁边，娴熟地捣弄功夫茶。
朱县长说，向英同志，你到粤安县环保局工作以来，成绩是有目共睹的，组织上想提拔你当副县长，分管城建系统工作。当然，这还必须经过人大代表的选举。不过，我对你有信心。
向英说，我是学环保专业出身的，从事环保工作就专业对口，如果做其它的工作，就没什么经验，我担心我做不好，到时愧对粤安人民。
朱县长说，向英同志，过分地谦虚就等于骄傲，你的工作能力如何，县里哪个不知道呀？他仰头往喉咙里倒了一杯功夫茶，感谢你到粤安工作，打开了环保工作的局面，以前环保工作没做好，每年县里的“两会”，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围着我问，如何改变环境严重被污染的局面，问得我满面头大汗。现在做了污水处理厂，建设了环保工业园，垃圾焚烧发电厂也快要投产，这几项环保工程虽说投入大了些，但都是民心工程，扭转了我县的环保工作劣势。我相信，粤安的环保工作会朝着好的方面推进，向局长立了头功。
向英说，工作都是大家一起做的，我向英一个人哪来这么大难耐？这点成绩的取得，离不开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离不开全县环保人的共同努力，我只不过做了些应该做的本职工作。
朱县长端起杯功夫茶，说我以茶代酒，感谢你对粤安环保事业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向英说也举起茶杯，说我感谢粤安的干部群众对我的信任，给我发挥专长提供了一个舞台，我将努力做好工作，不辜负粤安人民对我的信任。
“哐”的一声，他俩的茶杯碰在了一起，然后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二十四
在粤安县第十八届人大代表大会上，向英被选为副县长兼县环保局局长。
省环保局张局长坐在办公桌前审阅文件，老花眼镜滑下鼻梁。他抬头一看，秘书带着向英走进来。他立即站起来，与向英握手，说向县长，你小子有出息呀，在粤安县升了官，也为我们省环保局争了光，这就说明你的工作做得的好，做出了成绩，得到粤安干部群众的赞赏。他示意向英坐下。
向英说，张局长，你别笑话我了。
张局长拍着向英的肩膀说，省里已对三江污染问题高度重视，你们粤安县环保局提的建议很好，提出要由省里统一对三江实施治污，但这项工作要有一个得力的人来主持，向县长，请你来担当此任如何？
向英说，我愿意服从组织的安排，治理好三江，造福的是全省人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张局长说，你出任治理三江大任，就不能当粤安县的副县长了，就到省环保局当治理三江工作处处长，专门负责治理三江的各项工作。向英呀，这三年你在粤安工作辛苦了，晚上我请你吃顿饭，我私人掏钱，让我好好犒劳你。还要把你老婆孩子一起带来。这几年，你不在身边，阳子和小雄一起生活，你们夫妻俩分居两地，阳子也很不容易，一个人既当娘，又当爹。
向英说，那就恭敬不如请命，我也三年没和张局长同桌吃过饭了。
向英回到家中，抚摸着儿子小雄的头，说雄儿，你都读二年级了，告诉爸爸，你的学习情况怎么样？小雄望着向英，一声不吭。
阳子说，你去了粤安三年多了，小雄也就见过你两三次，你们父子之间能不生疏吗？当然儿子以后长大懂事了，他也会理解你的，只不过现在一时转不过弯来。
向英说，雄儿，都怪爸爸不好，以后爸爸有时间，一定多陪陪雄儿，带雄儿去逛逛公园，给雄儿买好吃的。他想，以后我出任省环保局治理三江工作处处长，工作就更忙了，哪有时间顾得上家人？治理三江，可是难啃的硬骨头，困难重重。
小雄说，爸爸，你说的是真的吗？
向英说，爸爸说话算数。来我们拉勾。
小雄说，我不和爸爸拉勾，我信得过爸爸。
向英离任那天，正好是国庆节，秋高气爽，粤安县城到处张灯结彩，营造出喜庆的节日氛围。成书记、朱县长等干部群众为他送行。他们纷纷与向英握手言别，感谢他对粤安环保事业所作出的贡献，叫他以后常回粤安看看。
向英对大家拱手作揖说，我离开粤安的工作岗位，但我继续在环保战线工作，环保是一项长期性的工作，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可持续发展，保护环境就是保护我们的家园，所以环保工作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最后，感谢大家对我在粤安工作的支持和帮助。说完，他躬下身钻进了轿车，与送行的人群挥手告别。这辆轿车风驰电掣般飞往省城，开始了向英新的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