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丁光
一
读初中二年级时,学校发给每个学生一本乡土教材读物——《故乡情》,收录了广东省龙川县籍作家萧殷、谢蓬松、邓华棠的事迹和部分作品,这本书我不知看过多少遍,激发了我的文学梦,盼望日后自己也能以文谋生。除了爱看书刊杂志外,我也提笔写点东西,把自认为写得比较好的用于投稿。
中学毕业后,家里供不起我继续读书,我便外出打工,踏上了漫漫的打工之路。其实,那时我想当个为人师表的教师,所以中考我报考了师范学校。1994年9月的一天,我在河源市新港镇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姑父风尘仆仆赶到工地,说你爸到了河源市区,叫我尽快收拾东西回家。“你在《河源报》发了一篇文章,寄来了24元稿费。”父亲说带我回家,跟随熟人去东莞找我表哥邬亮平,进酒店的厨房做工。多年以后,我才看到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就是发表在《河源报》的《一件小事》。那是篇小小说,600多个字,讲得是“我”买作业簿时,明知店主多找了钱不出声,走时忘了拿作业簿,不过店主却提醒“我”,两个人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1994年9月27日,在邬亮平的关照下,我入职惠州市博罗县石湾镇的一家宾馆,月薪300元,做得是“打荷”。“打荷”其实是厨房里的杂工,也是学徒。我是个新手,毫无经验,又没有熟人指点,为此我没少受气。一次表哥从东莞来探望我,当时我正在上班,发现用于抹盛菜碟的手巾不见了,遭到厨房主管的责骂,邬亮平也骂我“活该”。满腹委屈的我再也禁不住,泪水哗地流下来。现在看来,厨房主管骂我是在泄气,邬亮平骂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1995年3月,石湾那家宾馆的厨师、厨工全部被解聘,我来到邬亮平任厨房主管的东莞市石碣镇东江边的一间酒家,开始学做“上杂”。打工的厨师、厨工,往往都是漂泊不定,随时有可能被炒鱿鱼。“上杂”就是负责炖、蒸、扣等烹饪的工种,如果做“头杂”,那就是个师傅了,我做得是“二杂”,还是个学徒。有一天上午切葱丝,我稍不留神切中了左手中指,鲜血直流,跑到诊所逢了二针才止住了血。那尖锐的钢针穿过肌肉,撕心裂肺般的痛疼真让我难受。半年后,在邬亮平的关照下,我当上了“头杂”,不过工资却比原来的师傅少四百元,因为毕竟刚出师不久,技术还不太过硬。做了好几个月师傅,我的工资还没加到一千元,于是我便打算“跳槽”。
此后,我来到东莞旗峰山下的一间菜馆做“上杂”,但没做多久就被解聘。之后又漂泊到佛山、广州的酒楼打工。记得在广州新市那间酒楼打工时,那是间新开张的酒楼,我们这班人参加筹备开张事务,活儿多又重。1997年除夕,那天的早上一起床,大家才知道被炒鱿鱼了,而且是统统被炒,老板也没有因是年关多给一分钱。我和邬伟平表哥夫妇及邬志强一行四人,坐上1997年最后一班开往家乡的客车,在刺骨的寒风中回家过年。邬志强与邬伟平同村,邬伟平也是我的表哥,即邬亮平的弟弟。
二
1998年3月,邬亮平在广州天河区沙河顶一间酒楼了出任行政总厨,我又跟着他干。在繁忙劳累的工作之余,我经常买一些畅销的打工杂志来看,在字里行间品味打工的无奈和快乐。看书,成了我最大的快乐。从1994年后的那三年里,我只写了三四篇稿子投出去,均石沉大海。
1999年《湛江文学》举办命题征文:我第一次外出打工。看到这个命题征文启事后,我的脑海无法停止回忆,躺在床上辗转不眠,深夜12点从铁架床上一跃而起,一气呵成几百字的短文。第二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入信筒。此前我跟邬伟平说过想写篇文章来发表,他说你什么水平呀,能写得出文章发表?如果能写文章来发表,就不用在厨房里干活了。
一个多月后,我的征文稿《我的做厨生涯》发表了,还配发了我的一张生活相片。这是我发表的第二篇作品。这次意外的成功,拾起了我对写作的信心和勇气。
作为一名打工厨师,我非常熟悉打工生活,耳闻目睹和亲身经历不少酸甜苦辣的打工故事。我身上的每一粒文学又细胞燃烧起来,欣然报读“文学创作函授班”,一边学习一边写稿,创作水平得到逐步提高。我的业余时间,几乎全部潜心于看书、写作,并且乐此不疲。一天上班十多个小时,浑身汗流浃背累得就像散了架,下班回到宿舍我照样坐在铁架床沿上写作,稿纸放在膝盖上用杂志垫着。那时住得是集体宿舍,人家打麻雀赌钱,我照样专心写稿,真有点雷打不动的味道。我写的打工故事、小说经常发表在报纸杂志上,《南方都市报》、《西江文艺》、《天南》等报刊都发表过我的作品,成了个名副其实的业余作者。随着发表作品数量的增加,我也有了一点点的知名度,算得上是当时打工作者群中比较勤快一个作者吧。不时有稿费单飞到我的手里,有时一个月可以领四五百元稿费。
我跟着邬亮平在沙河顶那间酒楼做了三年多,写下了上百篇作品,发表了几十篇。在这期间,我也结识了一些编辑、作家等朋友,见过知名打工作家周崇贤,得到过他们的点拨。
2001年年前,我漂泊到深圳龙岗区横岗镇的一间酒楼打工,做“二杂”。刚好做了20天,我就辞职不干了。也许是我烦倦了枯燥乏味的做厨生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文友王念平告诉我,家乡的《河源报》将扩版升格为《河源日报》,需要招聘文字记者。
三
2002年3月,经过我的一番努力,我带着20多篇作品挤进了河源日报社,做一名签约记者。然而,现实是非常残酷的,那时在该报社做签约记者,没有底薪,不报销车旅费,不参与分配报社的任何福利,只拿稿费。我当时在社会生活部,社会生活部的毕主任对我说,你学历不高,敢来就不错,这说明你有勇气,这种精神可嘉。一个月跑下来,只有几百块钱的工资,顶多只够我一个人生活。可是,我的家庭负担很重,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几乎压全部在我的身上。大概做了两个月吧,我就只好不干了。之后失业了几个月时间,不过还是呆在河源市区混日子。
说实话,虽然我学历不高,但对文字的悟性极高,甚至有些词汇根本没学过,但也能做到准确运用。作为媒体一个新入门的人,我只用了个把星期就基本可以独立采写了,可以说上手比一般的人快得多。那时一个叫姜四清的记者,带我到东源县上莞镇采访一次后,我就敢开始“打单干”了,夹着个皮包去采访。
后来,我跑到惠州麦地南路附近的黄田岗的一间酒楼打工,我老婆也在惠州打工。但那间酒楼没生意,好像也是做了两个月就关门了,我又一次失业了。
2002年10月,我被《惠州速递》聘为采编,《惠州速递》是一份专门刊登广告的刊物,采编就是广告业务员。刚开始我是走路去拉广告的,一个叫张东梅的女同事出于同情,借给了我一辆八成新的单车,可是我很久没踩单车,踩了没几天,竟踩出了附睪炎。后来这辆单车被偷了,但她没叫我赔。我买了辆旧单车,还是踩单车去拉广告。
一个在麦地南路经营纯净水的紫金人,叫我先免费给他做点文字广告,试一下广告效果。我依照他的意思做了,拿着刊物送给他,问他是否投放广告。他不但连半个谢字都没有,还拿出匕首对着我,大声嚷道没有效果,不登广告。这个脸上有一块刀疤的人,没给他做免费广告之前就很热情,每次去找他都筛茶递烟,给人家一种他想做广告的错觉。顿时,怒火在我的胸膛燃烧起来,说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做掉你。他不敢轻举妄动,我也就此罢休,愤然跨上单车离去。
2003年4月,我在《惠州房地产》杂志社兼职,还是当采编。不过,在这间杂志社除了要拉广告外,还要采写房地产业的报道。
有一天上午,我到市区一家居装饰市场拉广告,我准备给那个市场的商家派发刊物,争取一些广告客户。我走上市场的二楼的过道,一个保安冲过来,大声喝道干什么的。我说是广告业务员,来这里发报纸。没等我把话说完,他一把抢去我手中的报纸,我随手一抓,报纸散落地上。我被激怒了,挥拳与那个保安对打起来,吼道我不偷不抢的,你凭什么抢我的报纸。就在那个保安要被我打倒时,一个商家闻讯跑出来劝架,挡在我和那个保安中间。为了讨个说法,我向市场经理反映了事情的经过。经理说要调查清楚后给我一个答复。但事后,那个经理并没有给我任何答复。
在惠州做广告业务员、杂志采编一段时间后,再加上家人被恶人欺负,我意识到,离开了文字工作,我的人生便失去了光彩,渴望重新到新闻媒体做记者,用手中的笔匡扶正义,不但保护自身的权益,还能为弱势群体讨个公道。
我曾在杂志上看到一句话:机会只会光临有准备的人。于是,我利用业余时间学习打字,还函授攻读新闻专业。那时没钱学打字,100元的学费分两次交,先交了50元学几天后,等有钱再交50元。
2003年10月9日深夜,我听到周围的住客都熄灯睡觉了,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鼻鼾声。我提起收拾好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走到路口叫了辆摩托车,往惠州汽车站的方向驶去。从出租房走到路口的那一段路,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假如被看房的抓住,不打成残废才怪呢,我可是好几个月没交房租和水电费了。不是我不愿交这些钱,实在是没有钱交呀。在汽车站附近的一间旅店,我花了40元开了间房。刚走进房间里,窗外就下起了滂沱大雨,看着大雨中的城市,我想好险呀,幸好跑得及时,否则肯定会被淋得全身湿透。此前,我到东莞虎门报社面试,该报社的总编辑答应让我去试试记者这个职位。
在惠州期间,我在铁架床沿写下了几十篇小小说,在《惠州日报》、《飞霞》等报刊发表了几篇,其中《三轮车夫》在东莞参加征文,还获得了优秀奖。
四
2003年10月10日,我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东莞市虎门镇,没有一个熟识的人,见到一张张冷漠和陌生的脸孔。报社给我安排的宿舍是个杂物间,里面堆满了杂物,只有一张破旧的床,沾满了尘土。我记得在虎门的第一顿晚饭是在大排档吃的,吃得是辣椒炒牛肉的快餐。本来不吃辣椒的我,也许是心里太压抑,吃点辣椒刺激一下自己的神经吧。扒完了几口饭菜,我打电话给住在娘家的妻子,接电话的是丈母娘,听到电话那头她老人家的声音,我忍不住哭了。这是我打工生涯中的第二次流泪。
报社没有饭堂,员工吃饭的问题自理。由于当时我经济不太宽裕,一天一般吃两顿,中午在报社后面的大排档吃,5元一餐,到了晚上,我就到宿舍附近的市场斩2元钱的烧鸭,再到小食店买一碗粥和两个包子共一块五毛,这样我吃一顿也就是三块五毛,比吃5元的快餐省了一块五毛。这样的生活,直到2004年3月份,妻子从家里下来后方才结束。
2003年12月,副刊编辑离职,报社让我当副刊编辑,并要负责新闻版的文字校对,我欣然接受。虽然此前我没做过编辑,但对文学稿的选编,我并不陌生。因为以前与文友的交往中,听过不少关于编辑副刊的话题,我也懂得如何选稿、编稿等。
根据报纸副刊的特点,我按照增强可读性、文学性、趣味性的原则,对副刊进行了改版,得到读者和报社领导的肯定。此外,我还有新闻采写任务。由于工作量太大,我负责的校对工作时不时会出一些错误,导致那个总编辑大动肝火,对我意见颇大。因此,我要求调离编辑部,做回一线记者。当初那个总编辑不答应,说你在我这里打工,做什么工必须听我的安排,但几经交涉,他还是把我放回一线做记者,负责城建线新闻的采写。
2004年6月21日,我毅然到东莞长安报社当记者。那时长安报社已实现了无纸化办公,用电脑写稿,不用在纸上“爬格子”了。但对我而言,真的有些难,我只会打字不懂其它操作,并且打字也不快。我拿出以前死记硬背的功夫,在同事的帮助下,大概四五天后,我就适应了无纸化办公的操作。
刚到长安,我也是没有一个熟人。
作为记者,必须对一个地方的情况做到基本了解,才能采写出社会新闻,才能少出一些差错。试想,一个记者对街道的名称都不知道,他怎么能写出好新闻来。所以,无论刚到虎门,还是后来刚到长安,一有空闲,我把地图放进裤兜,一个人在街头巷尾转来转去,靠双脚丈量一个地方,从而熟悉一个地方的地理位置。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的皮鞋都破得特别快,一般穿破两对皮鞋后,我对一个地方的地理位置也就熟悉了。出身于农家的我,天生不怕吃苦,勇于拼搏,具有坚强的韧性,所以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也比较强。
做记者以来,我尽可能把目光投向打工族,关注我们这些打工族的工作、生活等,也曾数次使用舆论监督的力量,为打工兄弟姐妹讨回薪水,为在“黑职介”受骗的求职者讨回钱财。我采写的新闻作品,每年都有上百篇被《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东莞日报》等省市大报转载。2005年,我有两篇新闻作品被《人民日报》转载。
奋斗于新闻媒体以来,历经坎坷,饱尝沧桑,我每挪一步都非常艰难,然而,执着的个性及对文字较高的悟性,撑着我一路挺了过来,无愧于记者神圣的职责。我,实现了以文谋生的梦想,从事着我喜爱的职业,在挑战中体会无奈和快乐。我将在这条道路上坚定地跑下去,采写更多的好新闻奉献给读者。
当我坐在办公室里敲完这篇稿子,已是傍晚时分,透过玻璃窗,外面雨过天晴,绿意盎然。(本文于2006年12月获广东省“怀抱理想,快乐打工”农民工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