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丁光
千禧之年的第一个除夕之夜。酒楼中餐大厅座无虚席,携家带小的食客排着长队等候吃团年饭。出品部笼罩在酸甜香辣的油烟之中,厨师(工)的脸都绷得紧紧的,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将厨艺发挥得淋漓尽致,谁都不敢松半口气,慢半拍都会被食客接二连三地催菜。我站在蒸柜、蒸茏前烹饪蒸品,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口渴得嗓门都快冒烟了,捧起了一个大盅冷开水一饮而尽。浑身热得很是难受,我只好脱掉身上唯一的一件衬衫,剩下一件脏兮兮的工衣挂在身上。“喂,上杂佬,快点干活。”总厨师助理腆着啤酒肚,怒目圆睁盯着我。我冲他挤出一丝笑,点了点头,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气力大声喧哗。我立即转身打开蒸茏盖,桌面上摆满宰好的海鲜。好在我身手还算敏捷,三两下搞掂几十碟海鲜,而且火候掌握得自我感觉良好,厨艺渐进干起活来得心应手,我心里泛起丝丝暖意。
饭市即将收市,我走出满地碗碟的出品部,在走廊的过道上蹲下来,点燃一支香烟,凛冽的寒风从窗口呼呼刮进来,我不由打了个冷噤,反而觉得凉爽极了。昨天我跟总厨师说大年初一想请假回家几天,没想到总厨师耸耸肩膀摆摆双手满脸无奈一口回绝,回家过年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叫自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再普通不过的打工厨师呢。每逢佳节,人家合家团圆喜庆之时,我却为了生活漂泊他乡,已经记不清几个年头没有回家过年。我想此时此刻,也许围在八仙桌旁的家人索然无味地吃着“团年饭”,父母盼我回家过年的心愿又成了肥皂泡。我好想回家过年,真的。回家看看年迈的双亲,看看常年侍弄田地为我独守空房的贤妻,看看……想着想着,泪水在我眼眶打转,但没有掉下来。我猛吸了口香烟,“呼”地一声喷出一团烟雾,拧息烟蒂扔进垃圾桶,接着又点燃一支。隔着一扇门听见迎宾小姐甜润的嗓音:先生慢走,欢迎下次光临。我觉得有点冷,捉襟见肘起了鸡皮疙瘩,于是赶忙起身跨大步走进出品部,我得添件衣服,要是着凉得了感冒,我可消受不起呀。
员工的团年饭安排在饭市后,五颜六色的菜肴摆满餐桌,未等到副总经理讲完祝福的话,饿得发慌的我便先下手为强,抓起件鸡肉转过身去狼吞虎咽。幸好没有被人发现,大多数人都在全神贯注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不时有人捧腹开怀大笑。主管们坐在同一张餐桌旁,个个站起身高高举举起手中的酒杯一比高低。我和其他的出品部员工一样,都不理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
吃了团年饭,幸运大抽奖开始,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中了现金奖,我自认无缘中奖,掏出奖卷交给寒林,给他去碰碰运气。我悄悄地溜出酒楼回宿舍,让总厨师发现先走可是要罚钱的。寒林是我的拍档,年过四十,为人平和。别看他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却是一个不打折扣的赌棍,在没有做厨之前,他因为赌博的恶习不改,他老婆丢下年幼的儿子离他而去。离婚后他没有再婚,但也没有戒赌。他经常说赌钱还不是为了挣几个钱。
回到宿舍,我打了满满一桶热水冲了凉,疲劳之感顿消,坐在铁架床沿上,看看别在腰间寻呼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以前在家过年的这个时候,每家每户不约而同在自家的门坪上点燃烟花炮竹辞旧迎新,夜空中五光十色,鞭炮声此起彼伏。
寒林身上还穿着散发出汗臭味的工衣,跟我说没中奖,头也不回地走去隔壁宿舍赌“三公”。宿舍里只剩下了我和厨师金平。金平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包黑瓜子:“光哥,来,吃点吧。”我左手掌心捧着瓜子,右手拈着瓜子不断往嘴里送。“不在家过年一点意思也没有,这里根本就没过年的味道。”金平的嗓音有点沙哑。“没有办法呀,谁不想回家过年。”我满脸木然。寒林推门而进,双眼布满血丝:“光师傅,借二百块钱给我去搏一搏,我输光了。”“不借,过年了还要借钱?”我用力扔掉一颗瓜子壳。寒林自讨没趣,缄默不语转身离去。好在是过年,要是平时,我哪里有理由不借钱给他。金平躺在床上:“在我的家乡,过年非常热闹……”说起家乡过年的情景,我也来兴趣,不禁口若悬河……
“光哥,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点上班。”金平嘟哝道。
独在异乡为异客。夜深了,又过了一年了。我钻进被窝里,却没有半点睡意。而今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仍旧是奋斗在他乡,心中的孤独感却没有早期那么强,而归属感却增强了。因为,国家富强了,距离不再是问题,网络发达了,与亲人见面也不再遥远。人们的幸福感更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