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矿

骆丁光

石顺抓起手机，问村长，你有没有搞错呀，把钨矿卖给福建人开，才九万块。村长说很多人都签了名，同意把钨矿卖给人家开采，我们不能守着矿山挨穷呀。石顺说，我们这些外出人士可是没一个人签名，那里勘探了到底有多少钨矿？村长说就十万吨左右。石顺心忖，十万吨左右，谁知道是左还是右，说不定就不止这个数，矿商与村干部互相勾结都有可能，说不定他们把钨矿贱卖掉中饱私囊。珠湖村是个小村子，就七八百人，外出人士就双约占了一半，他们有的经商，有的打工，留在村里的以老人较多。石顺做了十多年的照相生意，在海边那个小镇购买了两块地皮，据说他那两块地皮正在升值，已升至当初购买价的十倍以上。

这些年来，珠湖村却变化不大，家里没人外出的，生意仍然没多少起色，顶多混个温饱。那条村道，还是外出人士捐款铺上水泥，那小学校成了危房，也是外出人士出钱拆了重建。那时学校重建，村长来募捐，大家都很踊跃捐款。但后来一算帐，还欠包工头的工程款。原来，村干部们把募捐来的钱，一半由他们分掉。打这件事后，村干部变得让外出人士不敢相信了，威信一落千丈。

石顺拿了张纸，跑了几个地方，把不同意九万块卖掉钨矿的统统签名，摆在村长面前。在那张纸上签名的人，也有四百多人，几乎与留在村子里的人相当。村长也姓石，已做了三十几年的村长了，但村子里却仍然没多少变化，用他的话来说，就算大学生来做村长，也没办法把村子一下子搞好。村长说，人家福建老板已投入几万块钱，把往矿山的路修通了，有些手续也在镇里办好了，我们可要给外商信心，不然的话，以的谁敢到我们村里来投资。石顺说，如果九万块钱卖掉的话，那就卖给我。

村里小学校的操场上人越聚越多，开矿成了全村最受人关注的聚点。九叔公拄着拐杖说，石顺，你在外面挣了几分钱，就对村里的事情指手划脚，这开矿也是对全村有好处的事情，你为什么就不支持？我们同意开矿在签一个名，人家福建老板就给五十块钱，这多实惠呀。九叔公在村里的辈份最高，所以全村人都叫他叔公。村里的一些大小事情，村长也要征求九叔公的意见，只要九叔公不同意的，村长也不敢硬来。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石顺，如一束束光芒。石顺不慌不忙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合同，高高地扬了几下，说昨晚那个福建老板来找到我，叫我不要给人添麻烦，他会给我好处的。我说不给你添麻烦也可以，但一定要把你与村干部签定的合同交出来，给我看看，我也好心中有数，到时才能做好外出人士的思想工作。我没想到，那个福建老板真的很听话，他真的把合同交给我看，这可是我跟村长讲了好多次，村长都不肯给我看的合同呀。今天在场的人大部分都识字，大家可以互相传阅一下，看看村长怎么跟福建老板互相勾结，鱼肉村民的，三七分成呀，就是开钨矿所得的利润，三成会落进村长的银包，七成是那个福建老板的，这村长的心可真黑呀。那个福建老板也说了，不给村长分成，他就开不成钨矿。我之所以愿出相同的价格，把村里的钨矿卖下来，是不想村里的矿产资源白白流走，使大家该得的利益受到损失。

村长红着脸说，石顺的那张合同是假的，他拿来蒙大家的，大家不要上他的当。

村长，你说我拿来的那张合同是假的，那你敢不敢把你的那张合同交出来？让大家一辩真假。石顺眼睛瞪着村长，你把尾巴翘起来，我就知道你拉屎拉尿。这时，人群像炸开了的热锅，指责村长的骂声此起彼伏。村长见势不妙，想转身溜走，被九叔公的拐杖拦住，喝道三狗子，你也没良心了，全村人选你来当村长，就是希望你来给大家办事，没想到你那么自私，什么脸面都让你丢光了。在珠湖村，敢叫村长小名的，非九叔公莫属。

村长说九叔公，我要去撒泡尿，快要憋不住了。九叔公骂道没用的东西，滚。村长慌忙跑去厕所，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九叔公说石顺子呀，我们村里的矿不能不开呀，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一笔财富，不开采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大家过苦日子，那怎么成呢？

石顺说，九叔公说得对，矿是要开采，但一定要让全村人得到好处，因此一定要探明矿量，请人勘探的这笔钱由我来出。

石顺从省里请来专业的勘探队，在珠湖村那座叫湖塘的山里呆了好几天，结果出来了，探明钨矿总量150吨。石顺说，好家伙，那个福建老板也他妈的心黑呀，150吨就说只有10吨，村长也是吃屎大的。

镇里同意石顺组成个股份公司，珠湖村全村人都做股东，开采湖塘钨矿。这个股份公司的总经理就由石顺来当，什么董事会、监理会都配备齐全，正规得很呀。那天举行了开矿仪式，镇里的头头们也来了，挖掘机开进山里。鞭炮声轰鸣，吸引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这开矿的大事，是全村人的大事，也是珠湖村盘古开天地以来的第一件大事。

老孟站出来，放大喉咙喊，乡亲们，我们湖塘的钨矿开不得呀，开了以后我们也没好日子过，这座山正好给我们村挡风口，如果这座山挖空了，以后拿什么给我们挡风口，没有这坐山挡风口，我们村里的风水就没了，那就没有任何指望了。老孟五十多岁，是远近出名的风水先生，脸容削瘦，一对眼睛骨碌碌地转，蓄着山羊胡子，给人一种道士的气息。他随身带着罗盘，平时请他看风水的人很多，所以他常年呆在外头忙，听说家乡要开矿，他才赶回来看个究竟。

老孟，你知道开采这座矿对全村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石顺没想到老孟会跳出来。

我老孟看风水几十年，见多识广，吃的米比你吃盐还多，你小子少来教训我。就算我不提挡风口，大家也应该知道，我们珠湖村的祖坟都在湖塘呀，那是风水宝地呀，如果开采了，你们去哪里找这么好的风水宝地？

你老孟看了几十年的风水，也不见得日子过得富足呀。石顺说我组成了股份公司，就是要让全村人得到最大的好处，至于祖坟嘛，我看可以迁到其它地方安置好，只要我们的生活变得富裕了，那也老祖宗的祈望吗。以后，我们把湖塘钨矿开采后，这里会变成一块平地，我们就在这里建一个工业园区，办我们自己的工业园区，也人家收租金。

老孟说我看了几十年的风水，村子没有山挡风口，最终受害的还是我们自己及子孙后代。

石顺说为什么东莞、深圳那些地方，为了建设工业区把山头都炸平，那人家就不要山来挡村风的吗？现在人家的日子不知比我们要强多少倍。如果人家也不让炸山，工业区不能成片，那能吸引来外商投资吗，你老孟还见多识广呢？我看就是看风水看得多了，人也变得迷信了。

九叔公说，老孟，你不识字看不懂报纸，电视你还能看得见吧，人家建得多漂亮呀，石顺子说得没错呀。别看九叔公一把年纪，每天晚上还坚持看电视，不过少不了老花眼镜。

老孟说，我们临镇也有一个村勘探出有矿，人家的是铁矿，就是因为那座山是挡风口的，人家全村人没一个答应开采的。如果我们开采这座钨矿，我一家也能得到好处，但是我们能不为子孙后代着想一下吗？九叔公，你在村里辈份最高，你应该像个做老的。

九叔公把拐杖戳了几下，我怎么就不像做老的？如果不开采这座钨矿，再过一百年，我们村里也没多少起色，你真是死脑筋，我们想事情，可要从全村人的角度出发，只要为全村人谋利益，对村里以后的发展有好处，我们就应该支持。现在全村人，就你老孟反对开矿，你以为大家都是没脑子的？不过，石顺子，我了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开矿都是在地下进行的，安全可要第一呀，不能为了钱，就不顾那些矿工的生命安全呀。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不少地方的矿里发生矿难，死了不少矿工。

石顺拍着胸脯说，九叔公，我们请得是正规开矿公司，也请了安全监理公司进场，还有政府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也到场监督，如果一有什么不安全的因素发生，就会要求停工，只有在安全的条件下，才准许开工。大家放心，我也知道人命关天，安全第一，我们绝不会因为金钱利益，就把矿工的生命当儿戏。

石顺，如果发生了安全事故，我们就把你这个总经理撒掉。九叔公说，我们全村人都是股东呀，股东有权罢免总经理的，这点，老朽还是知道的。人群里，响起一阵掌声。

好，我接受全体股东的监督。石顺严肃地宣布，正式开工。挖掘机伸出长臂，拉开开矿的序幕。山岭里，又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