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债

骆丁光

日头打在常汉的身上，脸被灼得发烫，他坐在鸡栏前，眼睛盯着活蹦乱跳的鸡们发呆，这批鸡眼看就要出栏了，没想到爆发了禽流感，没几个人敢吃鸡，真他妈倒霉。常汉狠狠地掐灭烟头，对老婆说我去找刘成还债，欠老子的钱好几年了连个屁也不放，算什么卵。我们手头没现金，但工人的工资不能拖。老婆愁得吃不香睡不安，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模样。常汉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拉开他那辆皇冠车的门。常汉，跟刘成好声好气讲，莫忘了他是你表弟，得罪自家亲戚不好。老婆担心常汉太冲动得罪刘成，搞砸了亲戚关系。姑父欠常汉五万块钱，四年前借了起楼房的。前些日子常汉打电话问姑父还一部分，没料到姑父在电话那端大发雷霆，那么多人借你的钱，你偏要第一个问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没钱用，当初要不是我支持你办养鸡场，你能发得那么厉害吗？姑父一席话，轰得常汉连忙道歉，他知晓姑父的性格，跟别人计较起来没完没了。

常汉办养鸡场的钱，大部分都是向亲戚借的。说白了，他是靠亲戚起家的。常汉事业有成后，往日的亲戚倒过来向他借我钱，这个说做屋不够钱，那个讲结婚少点钱。他们说个数，常汉不敢少借，做人不能忘本，只要自己拿得出就尽量满足。老婆劝过他，小心把自家的本钱掏空。但他根本听不进去，吼道真是妇娘之见，你懂个卵，我靠亲戚们扶起来，要不我常汉哪来如今这样过好日子，说不定还在外面给人家做小工拌石灰浆呢。老婆读过初中，考虑事情比常汉周到得多。

我会做了。常汉踩了一下油门，轿车向前冲去。他心里骂道，刘成这个家伙，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怕，早就答应还钱给我，出尔反尔没一点信用。

那年刘成做水果生意，亏得血本无归，还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债主整天上门逼债，刘成连家也不敢回，躲在常汉家里不敢出门。有个屠夫扬言刘成没钱还，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常汉看到表弟的落魄样，心里也不是滋味，表弟，你差人家多少钱？老实跟我讲，自家人不怕别人笑话。刘成脸色如土，没半点血色，半晌才说不少呀，汉哥。他伸出五个手指头，泪在眼眶打转。五十万？常汉睁大眼睛猜道。刘成摇摇头，五万。他说得有气无力，如大病初愈。

我还以为欠五百万呢。常汉捧腹大笑，我借给你十万，一半还债，一半做水果生意。当时常汉的养鸡场规模不大，还没多少人知道他已经发家致富了。其实，他也是刚刚挣了第一桶金。

刘成慌忙跪下，颤抖着说阿汉哥，我没听错吧。

哎呀，我骗你干卵。做人得讲良心，我办鸡场那时也向你家借了三百块钱。

刘成立刻泪流满脸，哭着说阿汉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死也不敢忘记。

老表，莫哭啦，以后争气给人家看看。常汉托起刘成的腋窝，一把提起刘成。

刘成的水果生意逐渐红火，去年一口气买了房子、车子，日子好过了。

差不多到刘成家门，常汉打电话给刘成，阿成，你在哪里呀？刘成一听是常汉，心里不禁一惊，我正在档口忙得一塌糊涂，没什么事吧，待会我打电话给你。常汉拍了一下方向盘，心想这个鸟人，我刚才经过他的档口，连个鬼影也不见，他也知道欠我的钱心虚？

常汉搭电梯上八楼，摁响刘成家的房门，开门的正是刘成。常汉瞄了刘成一眼，说大老板，你不是在水果档吗？怎么一下子又在家里？是不是买了直升飞机啦？刘成觉得耳朵发烫，窘得无地自容。他吞了一口口水，说我也是刚刚才回来，只不过比你快了一步。怎么？不欢迎呀。刘成赶忙把常汉让进来，弓着身子说不是不是，不好意思，阿汉哥。

刘成，你还把我当哥吗？常汉干脆说亮话，现在正在闹禽流感，我连工人的工资也钱发，你就当可怜我吧，把那十万块钱还给我。常汉摸了一下下巴，刺手，胡子长了忘记刮。

阿汉哥，哪个人不知道你家财力雄厚？十万，对你来讲是个小数目，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我尽快凑够还你，你尽管放心。刘成筛了杯茶给常汉，大倒苦水，如今水果生意难做，超市一间接一间地开，抢走了不少客人，昨日才赚了几十块钱。他心里乐开了，哼，超市摆的水果多数也是从我档口拿货的，我这个水果销售大王名不虚传。

常汉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茶杯往地上一砸，粉碎。他手指着刘成骂，你给我少装蒜，别把老子当三岁小孩耍，你今天到底还不还钱？

神气什么呀？常汉回头一看，舅舅从房间冲出来，双用叉腰气喘吁吁，差你钱也不要太过分，就是旧社会的地主收债也没你这般六亲不认，像条疯了的野狗公。

刘成见老爸出面，心想来戏了，说爸呀，我又不是不还他，只不过暂时资金周转困难，而且我正在想办法。

舅舅，我，我也实在是不得已哦。常汉低下头。

我什么我，还不快给我滚，把你做的好事同你爸你妈讲。

常汉本想发火，但毕竟是舅舅辈份高，只好让让他老人家。他奶奶的，追债可把我折腾苦了。

常汉推开家门，已经饿得双脚发软了。父亲坐在沙发上，抄起拐杖不停地敲打着地砖，说阿汉呀，你不要脸我这张老脸还要呢，你跑到你舅舅家吵什么呀，他欠了你的钱也用不着吵嘛，亲戚之间就要好好商量。常汉呀，当年你舅舅可没少帮我们家里，我记得有一年三月我们家没米下锅，你舅舅挑了上百斤稻谷走了几十里山路送到我们家里，还有，那年你爸我得了病，他打赤脚上霍山寻到那种草药，你爸吃了那种草药才活到今天。说起舅舅的恩泽，母亲更是如数家珍。

常汉，仓库的饲料顶多够用三天。老婆将饭菜端上桌，说这下如何是好，又没钱进货。

常汉低着头，默默地吃饭，老婆烧得五花肉是他最中意吃的，香而不腻。填饱了肚子，他用手摸掉嘴唇上的油，说明天我把车当掉，一半给养鸡场用，一半用来打官司，管他是什么亲戚，不还钱我们就法庭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