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丁光
跨过一条河,沿羊肠小道走到山的尽头,走到无路可走便是村尾。几间破烂的泥砖房,没有批荡的土胚墙略显沧桑,屋内不见像样的家具,一只乌黑的苗竹吊篮吊在厅中。高考放榜,阿兴仅以一分之差落榜,他蹲坐在门前的磨刀石上,心情沮丧极了,脸上留着泪痕。他瘦小的身躯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老长,右手不停地抓挠“沙煲头”,眼睛发呆盯着蚂蚁爬行。家里寄厚望在他身上,他愧疚极了。
父亲心里一紧,干咳了几声,说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东门不开西门必拆,与你岁数差不多的同村人,有的小学没读完,有的初中也没读下去,出门打工不是照样风生水起?即使你不读大学,你还是高中生,文化底子就比人家强,你不用担心的,以后大把机会。
阿兴点点头,嗯了一声。
父亲说儿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不怪你的,振作起来。
阿兴点点头,默不作声。他不服气,不甘心这样与大学擦肩而过。
父亲在屋里翻出一个旧信封,上面有红慧的地址,你去找她,让她带你进厂。别看她小学没毕业,她早就当拉长了,我同她爸讲过,她爸也同意你去找她。我们村里的人出门打工,大多数人到她那里落脚。
阿兴打量着信封上的地址,那是特区一个工业区的电子厂。
来到生机勃勃的特区,在红慧的帮助下,阿兴如愿进厂“坐拉”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名普工。进厂打工没有经验的生手,只能从普工干起。他俩同村同班还同过桌,红慧在不缺员工的情况下,照样将他招进厂。
这时的红慧已经当上车间主任,管着几条拉呢,安排普工进厂就是小事。她身材高挑,秀发飘逸,脸色红润,性格果敢,雷厉风行。那天,坐在阿兴旁边的一名员工动作稍慢,正好被巡查的她看到。她喝道上班不要开小差,能不能动作快一点?
那个员工不乐意了,说我已经够快了,还要怎么样快?
拉长闻讯赶来,说主任,他可能加班有点多,休息时间不够太累了吧。
红慧黑下脸来,说我不想听这些,嫌累就别干了,回家休息去吧。
拉长说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这人是老员工。
红慧白了拉长一眼,说让他去财务结清工资,我不想听你啰嗦。
那个员工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说主任,大家都是打工的,你就高抬贵手吧。
红慧拂袖离去,说迟了,炒掉。炒掉即解聘的意思。
下班后,别人喜欢逛街、消夜、唱歌等,一大班后生到处疯玩,而阿兴却呆在宿舍读书,他丢不下读书的情怀,他有一个梦,那就是大学梦。他的心思根本不是打工,而他的志向是希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继尔能有一个更大的平台为更多的老百姓办事,家乡还很贫穷,不少乡亲们在温饱线下苦苦挣扎。没多久,工友们给他取了个外号:书虫。但他觉得无所谓了,做一条书虫挺好,落得耳根清静。
每隔一段时间,红慧就会组织村里的老乡聚会,简称为老乡会。老乡会规模不大,有时十来号人,少时才几个人,一般都是同厂及附近的同村人。对于老乡会,阿兴是一定参加的,即使默默地坐在一旁听大家侃大山,他觉得这是一种享受,他喜欢这种氛围。这晚的老乡会散场后,阿兴与红慧并肩走回工厂。他们走在路旁,路灯昏黄,树影婆娑。
红慧说老同学,听讲你还在做书虫。
阿兴说做书虫没什么不好的,读书才能涨知识,我还想读大学,我不想一辈子打工。当然了,能像你这样也不错。
红慧说读大学可不像读小学,需要不少钱呢。
阿兴说我想挣到差不多读大学的钱,就回去再考,所以我要继续当书虫,不然功课落下了就麻烦了。
红慧说我供你读大学怎么样?以你一个普工的工资三五年不一定能凑足费用。
阿兴说别拿我开玩笑了,白日做梦吗?
红慧停下脚步,说我是认真的,我供你读书是有条件的。
阿兴凝视着她,说什么条件?我一穷二白,无以回报。
红慧脸颊绯红,说就一个条件,你学成后要娶我,绝不能变心。给你时间考虑,可以迟一些答复。
阿兴不假思索地说,我不用考虑了,现在就可以承诺,你说的,我做得到,绝不反悔。
红慧碰了一下阿兴的手,微笑着说,你就不会拖一下我的手吗?
阿兴一本正经地说,我还真不敢,现在的红慧主任就像一只母老虎,动不动就炒人。说完他往前小跑,红慧追上去,说抓书虫。笑声在夜空回荡。
四年后,阿兴大学毕业回家乡考上公务员,他正式迎娶红慧。多年后,阿兴当上了某镇委书记,主政一方,在职研究生学历。红慧仍是小学肄业,家庭主妇。学历上的差距,并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反而携手恩爱成为邻里之间的美谈。
这天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东江两岸流光溢彩行人如鲫,阿兴与红慧手牵手散步。晚饭后锻炼是他们的必修课。红慧依偎在阿兴身旁,说阿兴书记,现在会不会嫌我配不上你?
阿兴说如果没有当初的红慧主任的供我读书,就不会有今天的我。这样的深情厚爱,我在辈子也还不完。
红慧说看来我当初投的是绩优股,算是投对了。
阿兴说我要好好工作回报一方百姓,这是我的心愿。现在政策越来越好,老百姓的生活也越来越有奔头了,新时代,好呀。
红慧说我家的书虫就是与众不同,不仅心里装着我,而且系着我们老百姓。
东江中的喷泉伴随着欢快的音乐飞向夜空,人们争相欢呼,爽朗的笑声此起彼伏。